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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3章 遇见我崔东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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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白苦笑不已。

鬼走夜路见到人吗?

沉默了很久之后。

魏白大致确定那人都可以往返一趟渡船后,笑着对老嬷嬷说道:“别介意。山上高人,百无禁忌,我们羡慕不来的。”

老嬷嬷笑着点头。

魏白心中冷笑。

你不介意,是真是假,我不管。

可我很介意!

方才你这老婆姨流露出来的那一抹浅淡杀机,虽说是针对那年轻剑仙的,可我魏白又不傻!

狗咬人也好,人打狗也罢,哪里比得上狗往死里咬狗的凶狠。

白衣书生返回屋子后。

开始六步走桩。

他突然停下脚步,来到窗户这边,夜幕降临,轻轻跃上船栏那边,缓缓而行。

就这样走了一夜。

当大日出海之际,陈平安在船头栏杆那边停下脚步,举目远眺,一袭雪白法袍,沐浴在朝霞中,如一尊天下地上的金身神灵。

黄昏中,龙泉郡骑龙巷一间铺子门口。

一个黑炭丫头端着小板凳坐在门口,铺子里边的石柔偶尔瞥了眼外边的动静。

裴钱经常会坐在门口嗑瓜子,石柔知道,是想她的师父了。

在陈平安从牛角山渡口去往北俱芦洲后,一开始有朱敛盯着学塾那边,足足盯了约莫一旬光阴,裴钱总算习惯了在那边的求学生涯,再不会想着翻墙翘课。

但是哪怕如此,也不消停,朱敛有一次去学塾与授业夫子询问近况,结果半喜半忧,喜的是裴钱在学塾里边没跟人打架,骂架都没有,忧的是老夫子们对裴钱也很无奈,小丫头对圣贤书籍那是半点谈不上敬意,上课的时候,就一丝不苟坐在靠窗位置,默默在每一页书的边角上画小人儿,下了课,然后哗啦啦翻书,有位老夫子不知哪里得了消息,就翻看了裴钱所有的书籍,结果真是一页不落下啊,那些小人儿画得粗糙,一个圆圈是脑袋,五根小枝丫应该就是身体和四肢,合上书后,那么一掀书角,然后就跟神仙画似的,要么就是小人儿打拳,要么是小人儿多出一条线,应该算是练剑了。

老夫子当时哭笑不得,倒是没有立即发火,开始询问裴钱的功课,要她背诵书籍段落,不曾想小姑娘还真能一字不差背出来。老夫子也就作罢,只是提醒她不许在圣贤书籍上鬼画符,后来小姑娘就不知道从哪里买了些学塾之外的书籍,课业照旧不好不坏,小人儿照样画得勤快。

下课的时候,偶尔也会独自去树底下那边抓只蚂蚁回来,放在一小张雪白宣纸上,一条胳膊挡在桌前,一手持笔,在纸上画横竖,阻挡蚂蚁的逃跑路线,她都能画满一张宣纸,跟迷宫似的,可怜那只蚂蚁就在迷宫里边兜兜转转。由于龙尾溪陈氏公子嘱咐过所有夫子先生,只需要将裴钱当做寻常的龙泉郡孩子对待,所以学塾大大小小的蒙童,都只知道这个小黑炭,家住骑龙巷的压岁铺子那边,除非是与夫子的问答才会开口,每天在学塾几乎从来不跟人讲话,她早晚上学下课两趟,都喜欢走骑龙巷上边的阶梯,还喜欢侧着身子横着走,总之是一个特别古怪的家伙,学塾同窗们都不太跟她亲近。

随着学塾相处的日子久了,有些消息传开来,说这个黑炭丫头是个财迷,在压岁铺子那边每天都会与人做生意,帮着铺子挣钱。应该是个没爹没娘的,就跟铺子里边那个掌柜的糟老头子一起厮混。

再就是有蒙童信誓旦旦说早先亲眼见过这个小黑炭,喜欢跟街巷里边的大白鹅较劲。又有邻近骑龙巷的蒙童,说每天一大早上学的时候,裴钱就故意学公鸡打鸣,吵得很,坏得很。又有人说裴钱欺负过了大白鹅之后,又还会跟小镇最北边那只大公鸡打架,还嚷嚷着什么吃我一记趟地旋风腿,或是蹲在地上对那大公鸡出拳,是不是疯了。

朱敛去过学塾一次后,回来铺子跟裴钱聊了一次,裴钱终于不在书上画小人,也不在宣纸上给蚂蚁搭房子了。

就只是放学后在骑龙巷附近的一处僻静角落,用泥土蘸水,一个人在那边捏小泥人儿,排兵布阵,指挥双方相互打架,硬是给她捏出了三四十个小泥人,每次打完架,她就鸣金收兵,将那些小人儿就近藏好。

石柔看到了,与朱敛私底下说了,朱敛说这个不用管。

但是后来的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有天裴钱抄完书后,兴冲冲跑去当那沙场秋点兵的大将军,结果很快就回来了。

石柔一问,裴钱闷闷不乐,站在柜台后边的凳子上,把脑袋搁在柜台上,说是前些天下大雨,两军将士们都阵亡了。

这让石柔有些揪心忧虑,就裴钱那精明劲儿,怎么可能让那些家当给雨淋坏了,可后来朱敛还是说随她。

但是第二件事,朱敛也皱起了眉头,得到石柔消息后,专程从落魄山那边跑了一趟骑龙巷。

石柔告诉他有天放学,裴钱拽着一只死了的大白鹅脖子,扛着回到了骑龙巷铺子,然后去将大白鹅的埋在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裴钱当时在自己屋子里边一个人抄着书。

朱敛站在铺子大门口,石柔说裴钱什么都不愿意说,是她自己去打听来的消息。

裴钱在放学回来的路上,给一位市井妇人拦住了,说是一定是裴钱打死了家里的白鹅,骂了一大通难听话,裴钱一开始说不是她,妇人还动了手,裴钱躲开之后,只是说不是她做的事情。到最后,裴钱就拿出了自己的一袋子私房钱,将辛苦攒下来的两粒碎银子和所有铜钱,都给了那妇人,说她可以买下这只死了的大白鹅,但是大白鹅不是她打的。

石柔忧心忡忡,问朱敛怎么办,要不要跟裴钱谈谈心。

朱敛当时背对着柜台,面向骑龙巷的道路,说不是不可以谈,但没用,裴钱什么性子,只会听谁的,你石柔又不是不清楚。

石柔便出主意,说自己去找那妇人聊一聊,再用点手段,找出学塾那边的顽劣孩子,要双方给裴钱道个歉。

结果一向嬉皮笑脸的朱敛竟然爆了粗口,有个屁用,就只是事情的事情吗?

吓得石柔脸色惨白。

不过到最后朱敛在门口站了半天,也只是悄悄返回了落魄山,没有做任何事情。

在那之后,裴钱就再没有让人不放心的地方,乖乖去学塾听夫子们讲课,早出晚归,准时准点,然后一得闲,就在铺子这边帮着做生意,抄书,走桩,练习她的疯魔剑法,但是这种放心,反而让石柔更不放心。

石柔倒是宁肯裴钱一巴掌打倒了那个市井妇人,或是在学塾那边跟某位老夫子吵架什么的。

可是裴钱都没有。

那一刻,石柔才意识到,原来不止那个陈平安在不在落魄山,会是两座落魄山。

而他在不在裴钱身边,更是两个裴钱。

好在裴钱还会像今天这样,一个人端着板凳坐在铺子门口,嗑着瓜子,一个人絮絮叨叨不知道说些什么,时不时抬头望向巷子尽头那边。

这个时候的裴钱,石柔会瞧着比较熟悉。

这天,裴钱刚端了板凳走回铺子后院那边,打算练习一下几乎趋于圆满的疯魔剑法,结果就听到老厨子在前边铺子喊道:“赔钱货!赔钱货快出来!”

裴钱手持行山杖,怒气冲冲跑出去,“老厨子你找打不是?!”

等到裴钱走到铺子前边,看到老厨子身边站着个双臂环胸的小丫头片子,她站在门槛上,绷着脸,跟裴钱对视。

裴钱愣了愣,一本正经道:“这谁啊?就是老厨子你那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女?终于给你找回来啦?”

朱敛骂了一句滚蛋,拍了拍站在门槛上小姑娘的脑袋,“她叫周米粒,是你师父从北俱芦洲那边送来的。”

裴钱以拳击掌,眼神熠熠:“师父真是厉害,如今不光是捡钱,都能捡丫头了!”

黑衣小姑娘皱着脸和淡淡的眉毛,歪着脑袋,使劲眯眼望向那个个儿也不算太高的小黑炭。

裴钱瞪大眼睛,然后笑眯眯道:“我晚上请你吃水煮鱼好不好?”

说完之后,裴钱一手手掌作刀,一手手心做砧板,手刀来回抬起放下,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然后嘴上还发出咄咄咄的声响,打完收工之后,气沉丹田,沉声道:“我这刀法,当世第二,只比我师父略逊一筹!”

然后她双手摊开,“你吃过这么大鱼吗?你吃过这么大螃蟹吗?”

周米粒立即不敢再摆出双臂环胸的姿态,皱着脸,满脸的汗水,眼珠子急转。

石柔笑了笑,不愧是一头小鱼怪。

周米粒灵机一动,用别别扭扭的大骊官话说道:“你师父让我帮忙捎话,说他很想念你唉。”

裴钱一双眼眸蓦然放光,黑衣小姑娘赶紧跳下门槛,有些害怕。

裴钱重新拿起那根斜靠着肩头的行山杖,大摇大摆走到门槛附近,望向那个黑衣小姑娘的眼神,那叫一个……慈祥,伸手摸着她的小脑袋,笑眯眯道:“个儿不高哩,白长了几百年的矮冬瓜啊,没事没事,我不会瞧不起你的,我裴钱作为师父的开山大弟子,就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

周米粒学了一路的大骊官话,虽然说得还不顺畅,可听都听得懂。

朱敛笑道:“以后周米粒就交给你了,这可是公子的意思,你怎么个说法?要是不乐意,我就领着周米粒回落魄山了。”

裴钱扯了扯嘴角,斜眼那老厨子,“天大地大当然是师父最大,以后这小个儿矮冬瓜就交给我照顾好了。我带她顿顿吃……”

周米粒立即喊道:“只要不吃鱼,什么都行!”

裴钱笑眯眯揉着黑衣小姑娘的脑袋,“真乖。”

朱敛走了。

石柔趴在柜台那边自乐呵。

在那之后,骑龙巷铺子这边就多了个黑衣小姑娘。

然后那条狗也会经常跑来,每天学塾约莫就要结束一天课业的时候,周米粒就跟它一起蹲在大门口,迎接裴钱返回骑龙巷。

这天裴钱飞奔出来,瞧见了怀抱着一根行山杖的周米粒,和那条趴在地上的土狗,裴钱蹲下身,一把抓住那条狗的嘴巴,一拧,“说,今儿还有没有人欺负小冬瓜?”

那条已经成精了的狗想死的心都有了。

老子咋个说嘛。

裴钱手腕一抖,将狗头拧向另外一个方向,“不说?!想要造反?!”

周米粒怯生生道:“大师姐,没人欺负我了。”

裴钱点点头,松开手,一巴掌拍在那狗头之上,“你这骑龙巷左护法怎么当的,你再这么不知上进,屁用没有,骑龙巷就只有一个右护法了!”

周米粒立即站直身体,踮起脚跟,双手牢牢抓住那根行山杖。

他们一起穿街过巷,跑回骑龙巷,飞奔下台阶,结果一袭白衣从天而降,大袖翻滚,猎猎作响,以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落在地上,一臂横在身前,一手双指并拢指天,“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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