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做了件正经活计。等到将来证道飞升,相较同境修士来说,大有可观。”五行齐备,天地行气就有了轨道。
能够充盈修道之人的元神,滋补魂魄,强壮体魄。剑修本就可以凭借本命飞剑反哺神魂体魄,纯粹武夫,更是走肉身成神的武道之路。
再加上数量越来越多的大炼之物,等于是一千五百多座气府
“门庭”,各有镇宅之宝。未来陈平安的大道成就高低,道行强弱,不好说,但是只说扛揍一事,确实值得期待。
“不要觉得邹子是讲五行的,有传布之功,内心深处就对此有所排斥。”
“山中以剑挂尸,吓唬谁呢。邹子心比天高,从不刻意针对谁,他是要作这方天地的均衡之人。”
“你放过泥瓶巷顾璨,就是不放过自己。”
“你没有放过杏花巷马苦玄,就是放过自己。”
“肉身,法宝,仙术。命理,气数,功德。家族,师传,道场。其中命理很重要,却不是命理最重要。”
“总而言之,修道之人,就是在这九件事上边下苦功夫,增增减减,缝缝补补。努力修道者增长道力,潜灵行道者夯实道行。”老观主从棋盘随便拣选五颗颜色各异的棋子,悬浮空中,按照五行相生之理,每颗棋子间衔接出一条线,便成了一个大道完整、自行循环的圆。
看了眼陈平安。陈平安心领神会,从棋盘上分别捻起四颗棋子,以老观主那个圆的其中一颗棋子作为起始,再成一圆。
老观主点点头,跟着再提起四颗棋子,棋盘上空,又造就出一个五行圆环。
三个圆形,环环相扣。陈平安沉吟不语,回看了眼老观主。老观主便会心一笑,撤回那个与第二圆某属作为起始的圆形,重新搭在第一圆的节点上边。
陈平安问道:“邹子接得住?”老观主没有给出答案,说道:“今日传道至此,火候差不多了。”陈平安不敢奢望更多,问道:“山门山路那边?”青衣小童还在那边四处碰壁呢。
老观主微笑道:“怎么,陈大道友要替那条御江小蛇强出头?”一条元婴境而已,还不值得道法通天的碧霄洞主与之一般见识。
若是飞升,估计这会儿已经身在那轮明月皓彩中的道场中了。陈平安试探性道:“小儿辈无心冒犯了老前辈,小惩大诫?”说实话,直到现在,陈山主都不知道自家供奉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老观主如此难以释怀。
老观主反问道:“我传你些修道诀窍,你便要教我做事?”陈平安倍感无力,主要是陈灵均碰到了碧霄洞主,让他这个当山主的,怎么想怎么心虚。
老观主站起身,说道:“仙人境还好说,等到哪天证道飞升了,就可算是人间的庞然大物,每一趟外出,难免都会掀起波澜,冯雪涛这种野修是无所谓红尘因果,火龙真人昔年这种强飞升是有秘法,游戏人间,可以尽可能不沾因果。就怕两头不靠的,半桶水晃荡,溅出的水花,于人间而言,有可能或是一场久旱甘霖,或是一场天灾人祸的洪涝。”千年王八万年龟。
前者说一般意义上的陆地神仙,后者是说飞升境和十四境。飞升境修士,欲想长寿永年,得有一个乌龟壳。
最好是拥有一座另类的道场。老观主突然说道:“知道那个娘娘腔窑工,若是不谈长线的因果,只说他这一世,为何会选择自尽?真是被几句话说死的?”远古天庭女子雨师转身为男儿身。
烧火窑工苏旱受尽劫难而脱钩走。陈平安默然片刻,点头道:“是很久之后才真正想明白,当年苏旱做出那个选择,是因为我的存在。”老观主点点头,
“能认清此理,敢承认此事,说明你还算有点担当。不枉费人家送你一桩大道亲水的机缘。”
“一心想要当好人,便要做好事,好人做的好事,便一定有好结果了?可别就此问心无愧,此事万古依旧费思量啊。”苏旱正因为重病在床,需要窑工学徒的陈平安每天熬药照顾,双方朝夕相处,就成了个自成天地的小世界。
于是苏旱的世界里,便只有好人。等到苏旱可以下床走路,走出这个小天地,就又重回那个复杂的世道,人心与行为,好坏难断的娑婆世界,以前的苏旱可以忍受那些早已习以为常的人事,就变得开始让他煎熬起来,不以为然的苦难成了货真价实的苦难。
某种意义上,说是陈平安的存在,促成了苏旱的死因,是一条说得通的脉络。
至少在陈平安自己心中,以及老观主这边的眼中,是一条脉络分明的因果线。
老观主笑眯眯道:“不觉得我是在苛求你?”陈平安摇头道:“不觉得。给予他人希望,本身就是一种苛求。人生在世,怀揣希望,有个盼头,就不算真的穷。”老观主嗯了一声,第一次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神色。
穷与富,其实不是一对反义词,贫与富才是。与穷相对的,其实是个
“达”。穷之古字,上穴下躬。寓意便是一个人蜷缩在地下,何谈通达,毫无出路。
老观主问道:“知道为何我既是送你四分之一的藕花福地,又让落魄山多出一座五岳真形图的护山大阵?”陈平安说道:“有些话,只能前辈帮着说,由晚辈自己说出口,有那夫子自道、大言不惭的嫌疑。”老观主微笑道:“你想岔了,你看待世界的态度,愿意为之践行,与我的合道之路,确实比较契合,但这不是真正的缘由。”
“我与邹子的观点,恰好相反,他是悲观人,觉得你这种人,如果以剑修身份跻身了十五境,可能会导致某个最坏的结果,他觉得这方天地不可承受,哪怕只是一个可能。我敢赌。”
“这张赌桌是你亲手打造的,足可自傲。”
“如何做到能够将崔瀺和崔东山分开看,却是将谢狗和白景看成同一人的?”
“不着急回答,多想一想到底为何。”山路那条神道上,离着山门牌坊不远,小米粒好奇问道:“景清,你在做啥子?”她这都巡山一个来回了,怎么还在这边逛荡。
这条神道山路,有什么好看的。陈灵均实在是没法子继续打肿脸充胖子了,坐在台阶上,试探性说道:“右护法,你跟那个儿高高的老道,熟不熟?”要当好落魄山的耳报神,必须做事谨慎,心思缜密,说话滴水不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缺一不可,
“老仙长和蔼,与谁都亲切,不好说熟还是不熟。”不过她跟景清是啥关系,小米粒也就开门见山了,疑惑道:“跟老仙长有事相商?托我传话?”陈灵均可怜兮兮点点头,
“你就跟他说,我知道错了,让他大人有大量。”小米粒挠挠脸,
“问题是我也找不着老仙长啊。”陈灵均小声说道:“喊几声碧霄洞主的道号,你再说点心里话,估计老道长听得着,不用找。”小米粒便将行山杖和金扁担放在脚边,神色认真起来,皱着眉头,闭上眼睛,双手一合掌。
陈灵均好奇问道:“嘛呢,做法啊?”只是与那位道长聊几句心里话,没必要搞得这么夸张吧。
双手合十的小米粒睁开眼,埋怨道:“景清唉,心诚,要心诚。记得好人山主说过,心诚则灵通神明,一念起众山回响。”陈灵均还真记得
“一半”,疑惑道:“这不是仙尉道长上次跟咱俩扯闲天说的话吗?”刚闭上眼睛的小米粒,只得睁眼一瞪眼,道:“就不能是好人山主与仙尉道长说的啊?”陈灵均恍然大悟。
心中小有腹诽,他娘的,小陌先生这朋友,有点道行啊,这次竟是靠自家老爷都有点靠不住的迹象。
只是不等小米粒心诚
“许愿”,老道士与陈山主就联袂现身神道上。虽非真身,道冠者陈平安还是换了一身装束。
老观主神色慈祥,揉了揉黑衣小姑娘的脑袋,陈山主则是笑呵呵一巴掌按住青衣小童的狗头。
陈灵均小心翼翼审时度势,发现,心中大定,立即拉着小米粒的木簪道士,老观主问道:“为何不将他带上山?”陈平安说道:“当不起。”老观主说道:“如果他在山上,而不是看门,那么百年之内,落魄山会有一桩桩一件件莫名其妙的天大福缘,降临山中。见者有份。哪有什么十四境和候补的偷袭,青壤早就被黄庭找到了,那萧形恐怕会被莲藕福地的气运流转,给自行磨平,你也不必给丁道士护道了,那门自行悟出的飞升法,你可以放手自修。说不定受惠于此事,小陌或是谢狗,就有希望早早确定合道之路了。总之好处之多,会让你多到无法想象。”陈平安好奇问道:“如此贪天之功为己有,百年之后又会如何?”他当时大致确定了道士仙尉的身份,其实没有多想,供奉起来礼敬就是了。
收徒?想都不敢想。退一步,将仙尉纳为霁色峰祖师堂谱牒修士,陈平安还是觉得不该如此占便宜。
建功立业,立志用心,如种树然,百年树木,先有根芽,后有树干,等到枝繁叶茂,叶而后有花实,一线了然,次第清晰。
在那座藕花福地即是东海观道观的天下人间,一场背剑少年游,陈平安深受影响,至今还有裨益,估计以后还是。
老观主说道:“果真如此走捷径,当然就得还债了。要是浑浑噩噩,稀里糊涂做成了此事,在那霁色峰祖师堂给仙尉安排一张椅子,倒还好说。若是故意如此,自作聪明,心存侥幸,可就不好说了。”老观主沉默片刻,微笑道:“估计这座山头就要炸了吧。”一个一,各占一半。
在天者周密,被散道之后的三教祖师围困天庭遗址中。在地者陈平安,岂会不被考验。
既然遇事,皆是遇己。如何自处,其实简单。走条阳关大道,君子终日乾乾。
陈平安说道:“前辈这就要返回青冥天下了?”老观主点点头。陈平安便告辞离去。
老观主刚想要重返道场,便见山脚那边的木簪道士已经起身,又打了个规规矩矩的道门稽首。
只得多走几步路,徒步下山,老观主过了山门牌坊,再与那道士还了个稽首礼。
谢狗坐在台阶这边看热闹,貂帽少女念念有词,自愧携短剑,只为看山来。
咱就这么点学问,不得反复用啊。谢狗啧啧称奇,在道祖那边,也没见这位蔡州道人如何诚心礼敬啊,那只是打不过。
至于碧霄洞主在木簪道士这边,为何如此,其实是有内幕的。小陌亲口说的。
远古道上,一线蜿蜒。无论风吹日晒,还是雨雪磅礴,道士如龙在野。
门口那边的老观主思量片刻,非但没有去找那位陈道友的麻烦,反而大笑不已,主动报上道号道场,万年以来,头回遇人介绍身份,以落宝滩碧霄洞主自称,主动与道士仙尉稽首作别。
仙尉一头雾水,只得跟着稽首还礼。等到那位大概是因为身量过于魁梧、才会略显佝偻的古怪老道人凭空消失,仙尉揉了揉自己的发酸脖子,抖了抖道袍袖子,正经书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