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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六章 武夫见我竹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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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童子沉默许久,突然扬起拳头,振臂高呼,“我想明白了,胜败在此一举!”

谢狗说道:“别咋咋呼呼的。”

白发童子压低嗓音说道:“谢姐姐,要想后来者居上,风头压过裴总舵主、矮冬瓜那一脉,有个至为关键的胜负手!”

谢狗问道:“朱老先生?”

白发童子摇头,咧嘴笑道:“郭竹酒!”

那边,小陌发现公子重新拿出那只养剑葫,抿了口酒,闷闷不乐的样子。

陈平安说道:“小陌,你说以后,比如一百年,两百年后,或者岁月更久,落魄山也有了几百号甚至千余人的规模,我们再回头看今天,会不会觉得有些陌生?”

小陌笑道:“大概会,大概不会。”

陈平安气笑道:“闲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之后小陌回宅子炼剑,陈平安去了竹楼那边,继续纠结某本拳谱的序文该如何落笔。

有那本撼山拳谱珠玉在前,陈平安就一直头疼此事,坐在书桌愣了许久,干脆看书去。

夜深人静。

陈平安开门去,踩着那几块跟崔东山一起铺在地上的青色砖头,来回六步走桩。

再回屋子,脱了布鞋,万事不想,倒头就睡。

陈平安岂会没有私心,对待曹荫、曹鸯的教拳,尚且如此认真上心,赵树下是入了祖师堂谱牒的嫡传弟子,自然只会更加用心。

所以陈平安让赵树下从骑龙巷搬到了落魄山上。

最终将教拳地点,放在竹楼二楼。

自从喝过拜师茶,正式收取赵树下为嫡传,陈平安其实就一直在认真思考如何教拳一事。

想要自己亲自编一部订拳谱,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而已。

教什么拳,是继续传授撼山拳,以及一些学自种秋桩架的“校大龙”,或是朱敛的拳桩,黄庭的白猿背剑术,演化自蒲山云草堂六幅仙人图的新架子,再加上箜篌赠予的那部拳谱,帮助赵树下从低处往高处走,采百家之长,融会贯通,将来等到赵树下跻身了五境,再在六境继续打熬体魄还是直接一口气教给赵树下神人擂鼓式在内、陈平安自创拳法剑术不分家的“花开”、“片月”等?何况具体如何教,陈平安是压境,压几境?还是不压境,就像在那艘鹿衔芝渡船上,给磨刀人刘宗喂拳一般?是拣选黄湖山、灰蒙山这样的藩属山头,学那青萍剑宗的云蒸山,以赵树下作为开始,专门用来培养纯粹武夫, 继而形成一个落魄山武夫学拳的定例?还是选择在竹楼二楼?若是地点最终选在竹楼,是继承某种不成文的传统,以前辈崔诚的方式来教拳,还是陈平安按照自己的法子来做尝试?若是两者都可,兼容并蓄,那么各自比例占多少才最合适赵树下这些都是摆在陈平安眼前的很实在问题,他这个当师父的,总得心里有数,先有个章法,才能正式为弟子教拳,陈平安这些日子就在反复考虑,推翻了一个又一个的设想,不过刚好借此机会,陈平安也对自己的习武生涯,做了一个回顾。

今天清晨,天才蒙蒙亮,陈平安独自在崖畔石桌那边坐着,没多久,暖树就跟小米粒一起走来这边,两个小姑娘各自斜挎个包裹,还一起扛着个木制衣架?

陈平安给看乐了,站起身,笑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周米粒哈哈笑道:“暖树姐姐说了,这次回家,好人山主要长长久久待在山中喽,昨夜咱俩一合计,就决定好好拾掇拾掇。”

陈平安打趣道:“就把这么个衣架都给拾掇过来了?看着像是老厨子的手艺,不会是你们连夜催促他赶工的吧?”

小米粒赶紧抿起嘴。

暖树点头笑道:“是我让朱先生帮的忙。”

小米粒立即说道:“一起,一起的。”

其实昨夜是她出的馊主意,暖树姐姐本来是想早上再说的,只是经不起她撺掇,就一起去半夜敲门了。

唉,自己还是不够铁骨铮铮,难怪裴钱才是总舵主。

暖树解释道:“朱先生说了,老爷如今的身份,需要经常待客,倒不是咱们需要看人下菜碟,就是有些个半生不熟又可登山的仙师,由衷仰慕老爷,老爷明明这么相貌英俊,一等一的神仙风采,总是穿着青衫长褂,难免枯燥了些,偶尔换几身不同装束的衣衫、法袍,不说外人如何惊叹吧,也能让咱们自个儿养眼提神,我和小米粒,都觉得朱先生说得在理”

小米粒使劲点头,“是嘞是嘞,老厨子几句话就道出我们的心声哩。”

暖树眼神熠熠光彩,摆好衣架后,周米粒蹲在地上左看右看,说丝毫不差!粉裙女童便自顾自忙着打开两只包裹,取出一整套衣衫,明显早就打好腹稿了,主动开口跟老爷讨要那件青纱道袍。

陈平安原本想说一句可拉倒吧,见暖树和小米粒都是这么个态度了,只好捏着鼻子不发表意见了,默默从咫尺物中取出那件青纱法袍,交给暖树。

暖树一边忙碌,从小米粒双手捧着的包裹里边,精心挑选那些整齐叠放好的衣衫,一边笑着说一定要搭配好,昨夜朱先生就说了,等着吧,如此这般装束的老爷,回头他朱敛再亲手打造一顶绝不俗气的金冠,届时老爷甭管是手持一支白玉灵芝,还是手捧拂尘,再穿上小陌编织的蹑云履,呵,米剑仙瞧见了都要自惭形秽,只恨自己不是女儿身

陈平安默然无言。

老厨子要是赶来这边看热闹,那就可以直接去二楼那边切磋切磋了。

除了衣架,暖树和小米粒还带来了一些很用心的闲余物件。

比如去竹楼屋外檐下挂了一串铃铛,带来了一只青瓷花瓶,插有一枝刚折下的梅花。

陈平安玩笑道:“暖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暖树笑道:“老爷可不需要担心这个。”

小米粒在旁小鸡啄米,“”

陈平安哑然失笑,坐在门外竹制廊道中,闲来无事,就让小米粒帮忙搬来那只竹编小箩筐,里边装满了邀请函,各色请帖。

多是来自宝瓶洲和北俱芦洲的,比如那个石毫国皇帝,就找自己叙旧了。也有几封来自两洲之外的书信,比较出乎意料,其中就有一位扶摇洲海外女子船主的请帖。

崔东山那边,扩张速度会很快,因为跟落魄山的作风截然不同,崔东山坦言青萍剑宗会大开门路,广收弟子,与大泉姚氏在内几个王朝,都开始搭上线了,各自国境内,但凡是剑修胚子,有几个算几个,你们出人再出钱,我仙都山来帮忙栽培。前不久就从云蒸山吾曹峰寄来一份密信,说那个一分为三的大渊王朝即将重归一统,自立为帝的袁砺和袁泌,都愿意自降为藩王,尊奉袁盈为皇帝,此外汪幔梦跟钱猴儿,都对先生你仰慕得五体投地,赶都赶不走,非要哭着喊着加入我们青萍剑宗至于那个武夫洪稠也不差了,小赌怡情没能挣钱,就干脆赌一把大的,投靠了皇帝袁盈,豪杰赌命报天子嘛。

只是在这封信上,我们崔宗主又开始拐弯抹角询问赵鸾的修行一事如何了。

陈平安看着一封封邀请函。

小米粒趴在廊道里边,双手托着腮帮,仔细数着崖外过路的白云,今儿雾大云就胖,一大坨呢,嗯,就是云海。

暖树扯了扯小米粒的袖子,小米粒立即心领神会,打了一个滚儿,再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站定,好人山主,我得巡山去了!

陈平安笑着点头,忙去吧。

将书信请帖都重新放回小箩筐,陈平安站起身,再次走到崖畔,看过了日出云海,站起身,来到赵树下在山上的宅子,敲开门,正在练习走桩的赵树下还是习惯性喊了声陈先生,陈平安也不以为意。

听说要带自己去竹楼二楼,赵树下神色复杂,重重点头,默默跟随。

如今赵树下的武学境界是四境瓶颈,也还是四境武夫。

因为当年陈平安送出过一本剑术正经,所以赵树下这些年练拳之余,还会研习剑术。

陈平安说道:“崔东山想要收赵鸾为亲传弟子,你觉得怎么样?”

赵鸾的修道资质,崔东山“觊觎已久”,是真心想要收她为嫡传。

崔东山对她的评价很高,说就算比不得柴芜这种当之无愧的“天材”,我家鸾鸾也算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地材”了。

搁在浩然天下任何一座宗门,都是值得精心栽培的香饽饽。

陈平安还是打算先问过赵鸾自己的意思,她要是选择留在落魄山这边,当然不会就是耽误修行了,只是崔东山给出的修行之路,确实会让她走得更快,而且不是那种走捷径的拔苗助长,所以不会有隐患。说实话,教拳还好说,为他人指点修行,陈平安还真底气不足。为了能够说服先生答应此事,崔东山信誓旦旦保证,赵鸾结金丹一事,早已万事俱备,只等赵鸾到了云蒸山吾曹峰,相信过不了一两年,她很快就可以正式闭关,就由他这个当师父的来亲自护关好了,与此同时,崔东山还暗示自家先生,吾曹峰的下任峰主位置,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更进一步,他年顺势升迁转任绸缪山的山主,也是可以想一想的。

青萍剑宗三山,仙都山是剑修的道场,云蒸山是由纯粹武夫来当家做主,这是崔东山亲自订立的宗门“祖例”,而剑修之外的练气士,都被安排在了绸缪山,主峰景星峰,首任峰主曹晴朗,作为崔东山的师弟,只因为是内定的下任宗主,所以曹晴朗是不是绸缪山的山主,确实意义不大,还不如腾出个位置给别人。

崔东山拍胸脯保证,将来赵鸾结丹,若是没个二品气象,先生只管来青萍剑宗兴师问罪,拿我是问。

陈平安都懒得跟他废话,都是你的嫡传弟子了,即便赵鸾没有丹成二品,我还能说什么。

要说不要脸,还是崔东山这个当学生的更有天赋,狗掀帘子全凭嘴呗。

赵树下说道:“我猜鸾鸾未必愿意去青萍剑宗修行,不过她一向听陈先生的,如果是陈先生建议她去那边,我觉得鸾鸾多半是会答应的。何况能够被崔宗主器重,成为嫡传弟子,我也替她高兴。”

赵鸾如今是龙门境练气士,而且修行顺遂,几乎没有什么关隘,自然而然就破境了,反观年纪更大的赵树下,练了两百多万拳,一路磕磕碰碰,如今才是四境武夫,并且当下瓶颈难破。

陈平安说道:“时间过得真快,树下,过完年,你今年都三十六虚岁了吧?”

记得当年初次见面,是在彩衣国胭脂郡城内,赵树下还是一个手持柴刀的消瘦少年。

赵树下咧嘴笑道:“陈先生没记错,是三十有六了。”

陈平安笑着打趣道:“年纪老大不小了,也曾走南闯北,就没有遇到过心仪的姑娘?是你喜欢的,瞧不上你,喜欢你的,你又瞧不上?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拖着了?”

赵树下赧颜道:“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陈平安自嘲道:“不提这个不提这个,毕竟催婚一事讨狗嫌,不能才当了没几天师父,就摆这种最不讨喜的长辈架子。”

作为陈平安的嫡传弟子,暂时有五人,崔东山,裴钱,曹晴朗,赵树下,郭竹酒。

崔东山已经是下宗之主,裴钱更是名动天下的止境武夫。

曹晴朗是一等一的读书种子,大骊科举的榜眼出身,如今也是金丹地仙,刚刚成为景星峰的一峰之主。

郭竹酒来自剑气长城,金丹剑修,出身避暑行宫一脉,在家乡年轻一辈剑修中是佼佼者。

好像就只有赵树下,籍籍无名,不但如今没有任何值得说道的事迹,再往后,他可能与那几位同门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赵树下也设想过自己的未来,可能再过二三十年,他最多最多,就是个金身境武夫,可能都没有,境界只是长久停滞在六境。

因此之前落魄山跻身宗门,陈先生突然收取他为嫡传,入了霁色峰祖师堂的谱牒,最意外的,不是别人,正是赵树下自己。

由于陈先生经常出门远游,其实在学拳一事上,朱老先生费心极多,

只是赵树下的每一次破境,距离那种能够挣得武运的最强二字,遥不可及,

赵树下宅子里边,有块书房匾额,是陈平安亲笔手书。

求实斋。

大概这就是陈平安对赵树下的最大期望。

陈平安领着赵树下,一前一后,走上竹楼楼梯。

陈平安走得慢,缓缓说道:“树下,在我看来,一个人拥有两种极为可贵的天赋,看得见的,是天资,看不见的,是努力。赵鸾是前者,你属于后者,当然不是说赵鸾就不努力修行了,也不是说你就全无天资,能够成为四境武夫,就已经算是登堂入室,拳意在身,是多少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可能在山外,如果只是个江湖中人,就不可妄自尊大,眼高于顶,但是落魄山比较特殊,我得让你不可妄自菲薄,过于自我否定,裴钱是裴钱,赵树下是赵树下,练拳首先在己,与人问拳分高下在后,这里边的先后顺序,不能错了。”

说到这里,陈平安玩笑道:“师父太好,师姐太强,有些时候,也是一种负担?”

赵树下嗯了一声。

果然是个实诚人。

来到竹楼二楼廊道,陈平安没有着急开门。

“只是当我们为某件事付诸努力,长久以往,也看得见,就是容易被视而不见,因为努力之人和旁观之人,都不觉得这是一种天赋。”

“我一直觉得,不咬紧牙关真正努力过,是没资格谈天赋的,认准一条道路,再得其门而入,能够不分心,在正确的方向上,持之以恒,脚踏实地,再猛然抬头,这会儿你看不见背影的,走在你前边的人,就是天才,输给他们,是命,再有抱怨,就可以大大方方怨天不怪己了,吃饱穿暖,睡觉安稳,问心无愧。”

“知道了自己与那些天才的差距,就是努力过后的收获,不要觉得没有用处,这对于你以后的习武和人生,大有用处。”

“因为在武学道路上,我与曹慈,大致就是这种关系。”

赵树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师父,不是谁都可以追赶曹慈、并且能够一直看见曹慈背影的。”

陈平安笑着点头,欣慰至极,很好啊,先有学生曹晴朗,后有徒弟赵树下,谁还敢说我落魄山的风气不正?

陈平安说道:“树下,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人生道路上,可能都会有一个类似曹慈的存在?”

赵树下点点头,沉声道:“明白了!”

陈平安问道:“树下,你觉得裴钱作为师姐,最大的优点是什么,或者说你最想从她身上学到什么?”

赵树下毫不犹豫道:“师姐既吃得住大苦,又有自己的想法,这两点,师姐都跟师父很像。”

比如裴钱在这里学拳一段时日,她曾经每天跳下山崖问拳大地!这种事情,赵树下自认就算再练拳一百年,都想不出来。

所以赵树下,从不觉得裴师姐只是因为练拳天赋好,就能够拥有今天的武学成就。

陈平安站在廊道中,扶栏而立,眺望远方,微笑道:“跟你说一句我从没跟外人说过的心里话,我其实一直有个心愿。”

赵树下神色认真,静待下文。

陈平安突然改变主意,笑道:“这句话等会儿再说,得关起门来说。”

浩然天下,中土大端王朝,女子武神裴杯,弟子有曹慈,还有马癯仙在内的三位嫡传。

青冥天下,被尊称为“林师”的林江仙,除了自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武学第一人,听说在教拳一事上,也极有功力。

而落魄山这边,陈平安和裴钱,也有师徒两止境。

但是落魄山还有朱敛。

有如今身在五彩天下的郑大风。

犹有种秋,魏羡,卢白象。年轻一辈,还有岑鸳机,元宝,元来,周俊臣。

至于蛮荒天下,由于大修士过于蛮横,纯粹武夫一直不成气候,即使得以跻身止境,要么沦为附庸,要么就被修士打死,几乎无一宗师,能够在蛮荒天下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立门户,屹立不倒。

故而几座天下,就悄然形成了“拳分三脉”格局的雏形。

赵树下到底还是耿直,下意识又改口更换称呼了,说道:“陈先生,关于未来武学成就,朱先生早年与我说过些预测,他说我这辈子,如果不是遇到陈先生,极有可能跟裴师姐差三境,我觉得这应该就是事实了。”

原来朱敛确实曾经与赵树下有过一番推心置腹的实在话,如果你不曾遇到山主,可能你一辈子习武再勤勉,运气好,在江湖上没有被人打死,就是个六境,成为一个小国的顶尖高手,在一座水塘大小的江湖里边呼风唤雨,算是最好的结果了。等到你进了落魄山学拳,无异于天地大开,你就有希望跻身金身境,还可以奢望,当然只是奢望一下第八境,真气羽化,能够学那练气士覆地远游。如果哪天,你侥幸成为了我们山主的亲传弟子,那你这辈子就有希望跻身九境,虽然是山巅境,也还只是站在人间武夫山巅,依旧只能乖乖伸长脖子,仰头看天。

陈平安笑道:“老厨子就是个远游境,懂个屁,看人不准的。”

一个双手负后的佝偻老人,走在小路上,刚要岔入竹楼这边,咳嗽几声,只得原路折返,不去自讨没趣了。

赵树下听到那边的咳嗽声,顿时无比尴尬,他对朱敛是极为尊敬的。

陈平安继续说道:“在竹楼这边,先帮你打好底子,之后我要去郓州那边,在一个叫严州府遂安县的地方,当个学塾先生,你到时候就跟我一起去那边,就在那边落脚,我会随时指点你的修行。”

作为白鹄江上游的铁券河,神祠名为积香庙,类似紫阳府的家庙,河神名为高酿,文官老儒士模样的,不过却是个一等一的“妙人”。而铁券河数百里水域,如今都已经划拨给白鹄江水府,大骊朝廷礼部,披云山北岳山君府,和黄庭国朝廷,都已分别录档,因此那位被山上仙师誉为“美人蕉”的白鹄江水神娘娘,因为兼并了铁券河,萧鸾得以顺势提升神位一级,已经与寒食江水神品秩相当。

而调离铁券河的高酿也官升一级,因为郓州那边多出了一条大骊封正的大河,高酿得以建庙,重塑金身神像,关键是作为源头的浯溪,藏着一座大骊朝廷前不久刚刚发现的古蜀龙宫遗址,小溪与龙须河差不多,都建造有一座差不多规制的石拱桥,名为万年桥,当然不曾悬挂古剑就是了。据说遂安县那边,每逢久旱不雨,就有那老人上山喊雨的习俗。

陈平安掏出钥匙打开二楼竹门,转身坐在地上,脱下布鞋。

赵树下坐在一旁,照做。

光脚坐在门口的陈平安,缓缓卷起袖管,说道:“最早在这里教拳的崔前辈,是止境神到一层的巅峰,并且还曾等于一只脚跨入了十一境。你师姐,何时跻身神到,我不敢说,但是跻身归真一层,相信不会太久。至于我自己,想要‘神到’,当然很不容易,但是还不至于说是奢望。”

陈平安抬起手,伸出四根手指,“老话总说事不过三,既说有些事不宜接连发生四次,也说事情可一而再再而三,难到四。如果说我对你期望不高,那肯定是骗人的话,你可以傻乎乎相信,但我自己都说不出口。我当然希望能够在此学拳的赵树下,有朝一日,能够继崔诚、陈平安和裴钱之后的第四位止境武夫,如此一来,竹楼武夫,皆是止境。”

陈平安转头望向赵树下,微笑道:“所以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你了。”

赵树下挺直腰杆,身体紧绷,其实早已头脑一片空白。

陈平安笑问道:“别说做了,是不是想都不敢想?”

赵树下赧颜点头。

“赵树下,得敢想!”

陈平安说道:“这就是你从今天起,在正式入门进屋之前,与我陈平安学拳的第一拳。”

陈平安站起身,“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何谈做成,人生在世,与自己少说几句‘我不行’。道家讲究心斋坐忘,你就要独自一人坐断太虚,心斋独自成天地,佛家说面壁坐禅,你就要把蒲团坐穿把墙壁打破,即便前路不通就以拳开道。赵树下,你跟我不一样,你只是个纯粹武夫,我既是武夫,也是山上修道人,武夫寿命终究有限,我希望你将来年老,已经递不出一拳了,即便不曾跻身止境,也要问心无愧。临了,扪心自问,敢说一句,我赵树下这一生习武学拳,不曾愧对纯粹二字。”

“进门!”

陈平安转身大步走入屋子,沉声道:“再关门!”

赵树下跟着陈平安走入屋子,再转身关上竹门。

要不是昨天朱敛和周米粒的提醒,可能赵树下此时此刻,根本意识不到师父说出“关门”二字的真正含义。

从这一刻起,赵树下,昔年的手持柴刀的干瘦少年,就是师父陈平安在武学道路上的关门弟子!

陈平安站在屋内一处位置。

赵树下站在陈平安的对面,差不多就是当年陈平安,以及后来裴钱站立的位置。

陈平安微笑道:“关起门来,我就可以说那句话了。”

“我要让天下,不只是浩然天下,天下武夫见此竹楼,如见祖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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