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双方,早年曾在一人家乡一人异乡相逢。
如今依旧如此,只不过双方对换,毕竟北俱芦洲算是她这位清凉宗开山宗主的半个家乡了。
山下俗子,认祖归宗,是头等大事。山上清心寡欲的修士,对待此事,更加重视。
贺小凉转头对身后那位宗门供奉的嫡传弟子,说道:“李舟,你先回山头。”
李舟虽然有些失魂落魄,仍是立即收起杂乱心思,恭敬领命离去。
贺小凉笑道:“随便走走?”
陈平安点头道:“是该好好聊聊,拖泥带水,不该是一位宗主该有的行事风范。”
贺小凉转身走入小巷,让出了中间道路,有意无意偏向墙头一侧,陈平安便走在另外一侧。
贺小凉问道:“鬼蜮谷内,你是怎么猜到我与高承在暗中算计你?”
陈平安说道:“都是些隐隐约约的机缘巧合,再将贺宗主想得道法高一些,心机重一些,就赶紧跑路了。”
贺小凉说道:“我在自家山头,修行没有任何问题,却差点跌境。你说浩然天下有几位刚刚跻身玉璞境的宗主,会有如此下场?”
陈平安想起先前买柑橘时的见闻,便笑道:“如果道一声歉,就能够与贺宗主从此井水不犯河水,那就是我错了。”
贺小凉不置可否,换了一个话题,说道:“你以前应该说不出这种话。”
陈平安摇头道:“搁在以前,只要能够好好活下去,给人磕头求饶都成。”
贺小凉说道:“比如可以的话,你就会求着搬山猿不去一拳重伤刘羡阳?”
陈平安点头道:“当然。若是那头老畜生当时觉得砰砰磕头没诚意,我便争取给老畜生磕头磕出一朵花来。”
贺小凉问道:“磕头之后呢?”
陈平安没有藏掖,“还能如何?过那平平淡淡的寻常日子。真要有那万一,让我有了个机会算旧账,那就两说。山上酒水,从来只会越放越香。”
贺小凉又问,“如今?”
陈平安一边走,一边轻轻抛着手中那颗柑橘,缓缓说道:“本事不够,喝酒来凑。还能如何?怨天尤人,哇哇大叫,嚷嚷着老天爷不开眼,老天爷就真会搭理我啊?”
贺小凉刚要再问。
若是以往该如此,那么如今当如何?
师父陆沉曾经带着她走过一条更加复杂的光阴长河,因此得以见识过未来种种陈平安。
唯独眼前这个陈平安,不在那“诸多陈平安”之列。
“叙旧没必要。”
陈平安握住柑橘,转头笑道:“贺宗主,给句痛快话,以后咱们到底能不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贺小凉指了指天幕,微笑道:“不如你问我师父去?师尊真要颁下一道法旨,我这个当关门弟子的,不敢不从。”
陈平安笑道:“那我可得本事再大些,就是不知道在这之前,得喝去多少酒了。”
既然对方没诚意,也就很难聊了。
贺小凉根本不介意陈平安在想什么,她唯一介意的,是以后陈平安会怎么走,会不会成为自己大道之上的天大麻烦。
遥想当年,那个背着箩筐装有一堆蛇胆石的草鞋少年,头一次水畔相逢,不只是身份悬殊,便仰望站在石崖上的他们一行人,而是少年那会儿的心气,就在道路泥泞中。
不曾想这些年过去了,境界依旧悬殊,心气倒是高了不少。
贺小凉轻声说道:“陈平安,你知不知你这种性情,你每次走得稍高一些,越是谨小慎微,走得步步稳当,只要给仇家瞧见了端倪,杀你之心,便会更加坚定。”
“怎的,这还是我错了?”
陈平安笑道:“那我可就要与贺宗主说句良心话了。你以为我不渐次登高,就没人随便伸出一根手指头,碾死我?我看不在少数,要么是觉得得不偿失,要么是修行修在了狗身上,求而不得,一想到这个,我在他乡遇见贺宗主之后的好心情,就更好了。”
贺小凉看似随口说道:“你觉得是他们有错在先,那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你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你就是个错?”
陈平安依旧神色平静,“这种市井巷弄鸡飞狗跳的言语,其实不劳驾贺宗主来说,那么多年,在我家乡泥瓶巷附近,不光是纯粹闹着好玩的同龄人随口说说,也有些王八蛋故意念叨这些,恶心人,许多上了岁数的街坊邻居,许多心地很好的好人,他们有些时候看我的眼神,其实也在说类似言语道理。”
贺小凉沉默许久。
小巷尽头。
贺小凉停下脚步,“原来你早就知道真相了。”
陈平安说道:“贺宗主你在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贺小凉笑道:“心里明白就够了。”
陈平安反问道:“够了?”
贺小凉微笑道:“是不太够。”
似乎莫名其妙便想明白了某个心结,贺小凉转过身,面对陈平安,“我在浩然天下的山巅等你,除此之外,你我各走各的。”
此次在济渎入海口重逢,既是偶遇,又是必然。
贺小凉想要做成的事情,往往都可以心想事成。
不服气她的福缘深厚,就乖乖忍着。
陈平安得到了一个比预期要好的答案,就笑道:“那就不送贺宗主了。”
贺小凉笑道:“我也没说立即要走啊,身为宗主,万事忧虑,难得出门一趟,遇见了难以释怀的心上人,不该好好珍惜?”
陈平安说了两个名字:“徐铉,李舟。”
贺小凉嫣然而笑,道:“一个管得住手,一个管得住嘴,不会让你分心。”
陈平安默不作声。
贺小凉故作讶异道:“怎么,还是我的错了?”
陈平安真是一拳打死她的念头都有了。
贺小凉“善解人意”道:“本事不够,喝酒来凑。你有没有好酒?我这儿有些北俱芦洲最好的仙家酒酿,都送你便是。”
陈平安笑眯眯道:“一拳打死贺宗主真是可惜了。我这么胡说八道,贺宗主别生气。”
哪怕能够一拳打死,也要两拳。
贺小凉竟是眯眼而笑,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嘴边,轻轻摇头道:“不生气,你我之间,有了一份姗姗来迟的真心相待,是好事。”
陈平安走出巷子,重新施展了障眼法的贺小凉便与他一起前行。双方隔着一段距离,仍是算不得并肩而走。
陈平安目视前方,街道熙攘,车水马龙,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贺小凉说道:“大概要比你想的晚一些吧。”
陈平安问道:“贺小凉,你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贺小凉笑道:“你不也一样?只不过我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你陈平安知道得更晚,所以更不容易。”
两人走出城池,沿着大渎走向北俱芦洲的西海之滨。
陈平安登上一座海边高台,突然说道:“贺小凉,你苦苦追寻的道法,就像是我心中的宁姚,这么讲,可以理解吗?”
贺小凉点头道:“当然可以理解,这有何难。但问题是我不想要接受这个结果啊。”
陈平安望向远方,不再言语。
贺小凉犹豫了一下,蹲在一旁,问道:“既然先前顺路,为何不去书院看看?”
她其实刚刚从书院离开没多久。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双手轻握,放在膝盖上,双袖自然而然低垂,“陆沉若是因你而死,你会不会去白玉京和三脉各大道观看看?”
贺小凉沉默许久,缓缓道:“陈平安,其实直到今天,我才觉得与你结为道侣,于我而言,不是什么关隘,原来这已是天底下最好的姻缘。”
陈平安摘下了竹箱,取出养剑葫,盘腿而坐,慢慢喝酒,没来由说了一句,“大道不该如此小。”
贺小凉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她站起身,提前离开了此地,临走之前,转头对那个背靠竹箱的陈平安说道:“男女情爱,终究小事。”
陈平安淡然道:“这件事,别说是你师父陆沉,道祖说了都不算。”
贺小凉哑然失笑,御风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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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冬末。
在袁灵殿离开龙宫洞天后,御风北上,蓦然一个下坠,去往一处人迹罕至的青山之巅,并非仙家山头,只是灵气寻常的山野僻静处。
在那边,袁灵殿见到了师父与一位女子正在对弈,双方以随手炼化的山根作为黑子,将水运凝聚为白子。
袁灵殿向双方打了个稽首,便站在火龙真人一旁,一眼都没有去看那棋局形势,怕乱道心。
山下没有真正的琴棋书画,因为都在术之一字上打徘徊。
哪怕是山上的诸子百家,九流还分个上中下来着,琴棋书画,操琴斫琴的还好,毕竟得了圣人定论,与功德沾边,此外以书家最不入流,下棋的瞧不起作画的,作画的看不起写字的,写字的便只好搬出圣人造字的那桩天大功德,吵吵闹闹,面红耳赤,自古而然。
火龙真人捻起一枚棋子,轻轻扣在道意为线、纵横交错的棋盘上,问道:“就只是送了一把恨剑山仿剑?”
袁灵殿点点头,“并未多做什么。”
袁灵殿知道师父的用意,因为自己早年也是纯粹武夫,甚至还是以最强金身境跻身的远游境,只不过得了师父指点,便舍了那份馈赠,算是为北俱芦洲积攒了一份武运。到最后以大毅力,舍了武学,专心问道,其间坎坷,犹胜寻常元婴跻身上五境。
袁灵殿知道师父是想要自己指点一下对方的拳法,不过袁灵殿兴趣不大,何况也不觉得自己的指手画脚,真就有用。
趴地峰上,除非是火龙真人明言弟子应当想什么做什么,此外诸多弟子如何想如何做,都没问题。
火龙真人也没说什么,明明他棋局已输,却蓦然而笑道:“死中求活,是有些难。”
李柳说道:“棋盘这么小,有心如此,便是一心寻死。”
李柳随手将山根水运打碎,重归天地,火龙真人也收起了道意棋盘。
火龙真人这才问道:“先前那封被你截下的狮子峰书信,写了什么?”
李柳答非所问,说道:“果然如真人所说,还是水正李源寄出,不是让南薰水殿帮忙,也不是不写信,直接将信物送到狮子峰。”
火龙真人笑道:“所以说你既然走了当下这条路,任重道远。不是别人只有一个一辈子,你李柳积攒了那么多一辈子,就一定知道最多,最对。很好,输了棋局,棋局之外,又给贫道找回了场子。”
李柳倒是不介意什么棋局的输输赢赢,棋局内外皆如此,实在是经历太过,她甚至对此生此身,都不是很上心。
更多还是当做一场山重水复的游历。
李柳既然生而知之,知道的,当然更多,不单单是世事,还有以人心勘破的种种人心。
世间道观寺庙的神像多镀金,杨老头便要求他们这些刑徒余孽,反其道行之,先包裹一层人心,哪怕是做做样子,都要好好走一遭真正的人间。
不过李柳如今也有真正上心的事情,比如那场早年打得天翻地覆的大道之争,再次拉开了序幕,李柳偶尔也会想要序幕才开便落幕,教那人此生此世,输个彻底。
火龙真人这次在水龙宗棋局上落子,撇开陈平安不谈,还是有些用意的,沈霖的水到渠成,为水龙宗宗主孙结,说几句水正李源。
可事实上,火龙真人随缘帮助三方渡过各自的大小难关,不假,更希望通过李源开窍后的某些作为,将一些“言语”说给眼前的李柳听听看。
毕竟在“做人”这件事上,哪怕岁月悠悠万千年的李柳,其实始终是晚辈。
可惜李源听不进去,火龙真人也就不愿过多干涉。
袁灵殿有些感慨。
师父在中土神洲那边,其实已经察觉到了金甲洲那座古战场的武运异样,其实对于陈平安而言,若将武运一物得手,作为棋局的获胜,那陈平安和中土那位同龄人女子,就是一个很微妙的对弈双方。
因为多出了一个无心的曹慈,愈发复杂。
若是曹慈没有去那处战场遗址,以天下最强五境跻身武道六境的女子石在溪,可能早就已经顺势破境,却没能得到最强二字,因为有身在北俱芦洲的陈平安,境界更加坚实稳固,一身拳意更重。可是曹慈现身后,石在溪战意昂然,争强好胜的心性使然,天赋异禀的她硬生生将武道瓶颈高度拔高了一筹,铁了心要以六境打到七境曹慈一拳,哪怕只有一拳沾身,才愿意破境。反观陈平安,相对女子,他的武道瓶颈,起先高度更高,当然就要拗着性子缓缓破境。
一拖,一缓。
就形成一盘双方遥遥对弈却皆不自知的棋局。
火龙真人只是知道石在溪在神像崩塌的金甲洲古遗址,听说曹慈去往了那处。
便一一推演出了形势与格局。
火龙真人笑道:“石在溪如果全心全意,能够不去想那最强二字,就是一份不俗气的大气象,别的纯粹武夫,兴许是属于心气下坠的坏事,搁在她身上,偏是死中求活,拳意得了大自由。想必这才是曹慈愿意见到的,所以才一直没有离开遗址,主动帮着石在溪喂拳。曹慈虽说如只是金身境,可对于心高气傲的石在溪而言,恰好是世间最佳的磨石,不然面对一位山巅境的倾力锤炼,也绝对无此效果。”
袁灵殿点头道:“石在溪早前真正的瓶颈,不在拳头上,在心头上。”
然后袁灵殿笑道:“其实陈平安只要运气好,继续拖着,别在石在溪破镜前破境,依旧是某个‘当下’的最强六境,照样能够得到了一份武运馈赠。”
“贫道看来,有些悬乎。”
火龙真人盖棺定论之后,转过头,看着这个弟子,“为师让你送钱去凫水岛,就是希望你亲口告诉陈平安这个事实,武夫与武夫,自家人说自家话,比一个老真人与三境修士言语,跑去掰扯那拳头上的大道理,更有意义。为师原本想要看一看,陈平安到底会不会心存一丝侥幸,为了那份武运,稍稍流露出一丝主动放慢脚步的迹象,还是来一个与石在溪方式不同、大道相通的‘死中求活’,当下陈平安将拳练死了,并非是懈怠使然,与人死战厮杀一场场,更是近乎无错,明明已经可以用‘人力有穷尽’来宽慰自己,能否偏偏要在行至断头路的断头巷,还要稚子出拳破巷墙,在自家心气上打出一条去路。”
不过老真人摇摇头,做不到的。
除非那小子自己想明白了,悄然又过一道小心关,才有机会成事。
袁灵殿一脸苦笑,有些愧疚,“是弟子耽误了师父。弟子这就返回龙宫洞天?”
火龙真人笑道:“算了,万事万法,顺其自然。你以为说了此事,就定然是好事?陈平安定然可以争到一个最强?你以为心路之上,次次竭力行走,会没有后遗症?一个人,次次事事不认命,自以为追求极致便是好,修行路上,是会死的。争最强六,争了六便争七,得了七,八便该是我的了,八是我的,谁与我争九,是不是该死?是不是那大道之争?一路行去,咬牙切齿的匹夫之怒罢了。武道何时如此低了?”
李柳摇头道:“道理太极端了。”
火龙真人也是摇头,“纯粹之人,就该趁早打死极端理。”
这点道理,袁灵殿没有任何疑惑。
曹慈就做的很好,武学路上,我高我的,却也不拦他人登高,有机会的话,还会帮人一把,就像帮助石在溪砥砺境界。
这也是曹慈在中土神洲能够“无敌手”的缘由之一。
不单单他师父是女武神裴杯的关系,在庇护着曹慈不受上五境修士的意外打杀。不然被覆灭的那个大王朝,仇家可不止一两个上五境修士。杀你裴杯是奢望,杀你远游别洲的弟子曹慈,不会太难,最少是有机会的。
曹慈自己所思所想,所作所为,便是最大的护道人。例如这次与朋友刘幽州一起远游金甲洲,皑皑洲财神爷,愿意将曹慈的性命,到底看得有多重,是不是与嫡子刘幽州一般,看似是财神爷权衡利弊后作出的选择,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曹慈自己的决定。
中土神洲真正的纯粹武夫,大多愿意对曹慈主动给予或多或少的善意,可能是背后闲聊,为这个晚辈说几句好话,说不定还会亲自出手打消一些危机涟漪。
如何变坏为好,是本事,好上加好,更是能耐。
真正看着世间万物的,不是双眼,是人心。
看待曹慈,只看他有前无古人的资质,只看他身后站着师父裴杯。
这便是眼睛很管用,人心在关门。
李柳大概是习惯了与火龙真人针锋相对,笑道:“这些道理,适用之人不会多。”
火龙真人哈哈大笑道:“就事论事,就人论人,不以人废所有事,不以一件事废整个人,对错是非,便没那么一团浆糊了。”
李柳说道:“难。”
袁灵殿点头道:“师父有理。”
不帮师父,难道还帮外人?
何况袁灵殿本就觉得师父更在理。
结果火龙真人笑问道:“那为师就要问你了,你觉得这曹慈,还有如今咱们北俱芦洲的年轻第一人,他们的问心局,在何时何地?”
袁灵殿本心上,是习惯了以“气力”言语的修道之人。这么多年的修心养性,其实还是不够圆满无瑕,故而一直凝滞在玉璞境瓶颈上。不是说袁灵殿就是骄纵跋扈之辈,趴地峰该有道法和道理,袁灵殿不曾少了半点,事实上下山历练,指玄峰袁灵殿反而同门中口碑最好的那个,只不过反而是被火龙真人责罚最多、最重的那个。
袁灵殿稍作思量,便笑道:“自然是前无古人的曹慈,遇到了后有来者,站在身边,或是身后不远处,不但如此,后来之人,还有机会超过曹慈,那会儿,才是曹慈本心显露的关键。至于那个只要选择出手对敌就必赢的林素,何时结结实实输了一次,才会饱受煎熬。”
火龙真人点了点头,似乎认可这两个答案,又问道:“那你呢,灵殿,为何破不了境?天底下有你这种明明有了仙人修为却是玉璞境界的道门修士吗?为师瞪大眼睛,看来看去,都没找到几个。”
袁灵殿说道:“自然是修力有余,修心不够。”
火龙真人笑了笑,“就因为你修行早期,气力太大,想事情太少,破境太快,好像比起太霞、白云几脉的师姐师兄,自己对于道法深处的真意,了解最少?还是后来被为师责罚太重,觉得自己即便没有错,也只是没想到,便一直琢磨来推敲去,关起门来好好反省错在何处?想明白了,便是破境之时?”
袁灵殿点头承认,“确实如此。”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自己是在以无错想有错?是不是在那歧路上打转?”
火龙真人叹了口气道:“痴儿!世间师父传道弟子,难道就只能帮着弟子指路,走那捷径?就不许师父在道路上设置重重关隘,让弟子虽然方向对,行路却难?好让弟子问道之心却能更坚定?”
袁灵殿破天荒有些委屈神色,“师父道法何其高,学问何其大,弟子不愿质疑半点。”
火龙真人伸手指向这位指玄峰弟子,怒道:“你去问问那凫水岛的年轻人,他小小年纪,有没有那个念头,便是他最敬重的齐静春齐先生,也未必事事道理都对?!你问他敢不敢这么想!敢不敢去用心琢磨文圣一脉之外的圣贤道理,却唯独不怕压过最早的道理?!“
“灵殿,你要是只觉得天底下的道理,都在师父身上,弟子只能学走七七八八,那徒弟传徒孙,徒孙再传,天底下还能剩下几个道理?你袁灵殿连这个都不敢想,辛苦修行六百年,难道光长气力不长道心吗?!咋的,为师的趴地峰,需要搬山扛土、劈柴烧炭的苦力,便有了你袁灵殿这一身腱子肉?”
袁灵殿瞥了眼师父微微晃荡的两只袖子,小心翼翼道:“师父莫生气,有话好好说。”
李柳拆台道:“袁指玄是说‘不愿’,没说不敢,真人你别光顾着自己讲道理,冤枉了袁指玄。”
袁灵殿差点没气个半死,没你李柳这么帮倒忙的。
师父啥脾气,他袁灵殿最清楚不过。毕竟袁灵殿挨过的揍,是所有弟子当中最多的,他袁指玄自称趴地峰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不愿比那不敢更糟糕!不敢不敢,到底是想到过了,只是尚未走出去罢了。”
果不其然,火龙真人怒气冲冲,最终冷声道:“去桃山石窟闭关个十年,想明白了再出关!”
袁灵殿沉默片刻,随即心中哀叹一声,十年倒也没什么,打个瞌睡,闭眼又睁眼,也就过去了,只不过没面子啊,师父这趟远游,一出山一返回,结果唯独自己需要卷铺盖从指玄峰滚去桃山石窟禁足,那白云、桃山两位师兄还不得隔三岔五就去石窟外边,悠哉悠哉煮茶对饮?还要问一句他渴不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