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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章 水火之争让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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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秀走下台阶,转头笑道:“别送了啊。”

陈平安说道:“也要下山,就送到岔路口那边好了。”

两人一起缓缓下山。

阮秀神色自若,如神人夜游林野。

然后两人分道而行,阮秀继续步行下山,陈平安走在去往竹楼的道路上。

陈平安突然想起一句刻在竹简上的美好言语。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

落魄山外。

魏檗站在阮邛身边。

汉子坐在一块巨石上。

魏檗笑道:“阮先生,真不要看看落魄山那边?若是我在场,不合适,我可以离开的,保证山上山外,我都不见不闻。”

阮邛喝着酒,摇头道:“我还没有那么下作,信不过陈平安,难道信不过自己闺女?”

魏檗无言以对。

你阮邛真要信得过,还偷偷摸摸跑这趟作甚?

阮邛喝着酒。

魏檗就站在一旁陪着。

阮邛问道:“魏檗,你觉得大骊以后谁来当皇帝?”

魏檗不怕有人旁听,在北岳地界,谁敢这么做,那就是嫌命长。

至于杨家药铺那位老前辈,是不会在意这种事情的。

魏檗想了想,说道:“暂时看来,宋和与宋集薪都有可能,当然是宋和可能性更大,朝野上下,根基深厚,更能服众,至于宋集薪,也就礼部有些狗急跳墙了,偷偷往他身上押注了点,但是不管如何,这些都不重要,说来说去,也就是只看两个的决定,那位娘娘说话都没用。我觉得宋长镜和崔瀺,最后都会出人意料的选择。”

阮邛说道:“大骊皇帝走得有点巧了。”

魏檗微笑不语。

阮邛是大骊头等供奉,还是谁都要讨好的宝瓶洲第一铸剑师,好友遍及一洲,“娘家”又是风雪庙,双方关系可一直没断,藕断丝连,欲语还休的,没谁觉得阮邛就与风雪庙关系破裂了,不然那块斩龙台石崖,就不会有风雪庙剑仙的身影,而只会是他阮邛干脆舍弃了风雪庙,直接与真武山对半分。

他魏檗却是大骊宋氏敕封的山水正神,有些大逆不道的僭越言语,还是少说为妙。

说一说两位皇子,无所谓,聊一聊藩王和国师,也还好,可魏檗这个北岳山神之位,是大骊先帝当年亲手钤印,魏檗要念这份情,所以关于宋正醇的生死一事,无论是阮邛提起,还是那条黄庭国老蛟聊到,魏檗一直缄默。

远处,出现一位青衣女子的身影,看似走得不快,身影却如青烟飘荡而至。

阮秀见着了阮邛和魏檗,先对魏檗点头致意,然后望向她爹,“爹,这么巧,也出来散步啊?”

阮邛点点头,随手丢了那只空荡荡的酒壶。

魏檗识趣告辞。

阮邛嘴唇微动,到头来只是又从咫尺物当中拎出一壶酒,揭了泥封,开始喝起来。

阮秀笑道:“方才在落魄山上,我碰到了陈平安。”

阮邛板着脸,“这么巧。”

不愧是父女。

阮秀便挑挑拣拣,将两人的对话给她爹说了一遍。大致意思不变,只是一些个措辞,阮秀稍作更改。

阮邛灌了一大口酒,抹了把嘴,沉声道:“陈平安是个睁眼瞎?我闺女哪里不好了,不喜欢?!谁借给他的狗胆,敢不喜欢?”

阮秀笑眯起眼。

阮邛愤懑异常,又大口喝酒,沉默片刻,“不过这小子,还算是个厚道人,不像很多男人,吃着嘴里的,总惦记着锅里的,这一点,挑不出陈平安半点毛病。”

阮邛突然狐疑道:“秀秀,该不会是这小子走了五年江湖,越来越老奸巨猾了,故意以退为进?好让我不提防着他?”

阮秀眼神有些嫌弃,看着她爹,不说话。

阮邛悻悻然道:“那小子应该不至于这么缺德。”

阮邛奇怪道:“秀秀,你就没半点不开心?秀秀,跟爹说老实话,你到底喜不喜欢陈平安,爹就问你这一次,以后都不问了,所以不许说谎话。”

阮秀笑着抬起双手,使劲摇晃,“没有唉。”

阮邛将信将疑,“如果爹跟陈平安打架,你帮谁?”

阮秀信誓旦旦道:“当然帮爹啊。”

阮邛有些欣慰。

他猛然转头。

阮秀一脸真诚,毫无破绽。

“早点回家。”阮邛这才稍稍放心,拔地而起,化虹而去。

阮秀依旧优哉游哉,一个人行走山林间,最后来到一条溪涧旁边,蹲在那儿,掬起一捧水,水中有明月,碎碎圆圆。

落魄山竹楼那边,陈平安刚想要去石桌那边独坐片刻,就给崔姓老人伸手一抓,扯入二楼屋内。

然后给老人一脚踹在腹部,整个人撞在墙壁上,陈平安单手撑地,身形翻转,刚要落地站定,又给老人一道拳罡砸中额头,竹楼随之一晃,轰然作响。

足可见这一拳的力道之大。

莫名其妙就挨了一顿狠揍的陈平安,用手背抹去嘴角血迹,狠狠骂娘一句,然后怒道:“有本事以五境对五境!”

老人嗤笑道:“行啊,就以五境的神人擂鼓式互换?”

陈平安以六步走桩向前冲出。

老人纹丝不动,甚至一手负后,一手随便伸掌向前,示意陈平安只管先出拳。

陈平安第六步,重重踏地,气势如虹。

然后一个毫无征兆地转折,冲出尚未关闭的二楼竹门,轻喝一声,剑仙飞掠出鞘,踩在剑上,直冲云霄,呼啸远遁。

喂拳,陈平安可以接受。

可是今夜老家伙明摆着是吃错药了,好像将他当做了出气筒,这个不行。

光脚老人没有立即出拳将其打落,啧啧道:“挺滑不溜秋一人,咋的遇上了男女情爱,就这么榆木疙瘩了?小小年纪,就过尽千帆皆不是了?不像话!”

老人心中默默推演片刻,一步来到屋外栏杆上,一拳递出,正是那云蒸大泽式。

本以为逃过一劫的陈平安,原本打算今夜就在天上赏月一宿了,不然这日子没法过。

不曾想连人带剑,一并给老人一拳打落人间。

又给老人随手一巴掌轻轻下按。

如有罡风雄劲如瀑布,从天幕倾泻而下,正好将想要继续踩剑御风的陈平安拍入山林中。

陈平安摔入一条溪涧,溅起巨大水花。

溪水不深,陈平安摇摇晃晃从水中站起身,驾驭剑仙返回背后鞘中。

结果看到蹲在溪边的阮秀,正痴痴望向自己。

陈平安弯着腰,大口喘气,然后抹了把脸,无奈道:“这么巧啊,又见面了。”

阮秀点点头。

陈平安正要说什么的时候。

又给莫名其妙一拳打得摔入树林当中,一个熟悉的嗓音怒吼道:“好小子,就知道你贼心不死,有完没完?!惦念我闺女上瘾了是吧?连苦肉计都用上了?!”

一拳又至。

整条溪水,被那道“过路”的拳罡拦腰斩断。

陈平安只得继续驾驭剑仙出鞘,心意相通,御剑逃遁,堪堪逃过那一拳,此后险象环生。

陈平安连方寸符都用上了,一边仓皇逃命,一边嘀咕道:“再加上个魏檗,又能凑一桌。”

眼角余光处,一颗参天古木之上,一袭白衣飘然而立,微笑道:“这多不好意思。”

魏檗嗓音不大,陈平安却听得真切。

陈平安一头撞入涟漪中,下一刻,已经站在了仙气弥漫的披云山之巅,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在地上。

还好魏檗没落井下石。

溪涧那边,阮邛轻轻按住阮秀肩头,一闪而逝,返回龙泉剑宗后。

阮邛亲自做了桌宵夜,父女二人,相对而坐,阮秀笑逐颜开。

阮邛心中叹息。

今日伤心,总好过将来死心。

披云山那边。

魏檗笑着弯腰伸手,将精疲力竭的陈平安搀扶起身。

陈平安苦笑道:“今夜就跟做梦似的。”

魏檗笑了笑,伸出手掌。

片刻之后,有夜游于披云山之巅云海的青色鸟雀,倏忽之间,坠于这位神人之手。

魏檗一手托着青雀,另外那只手轻轻挥袖,有一张白云蒲团,在陈平安身后浮现而出。

陈平安在蒲团上,盘腿而坐。

魏檗微微抬起手掌,鸟雀远飞,重返云海。

魏檗轻声道:“陈平安,根据你那几封寄往披云山的书信内容,加上崔东山上次在披云山的闲聊,我从中发现了拼凑出一条蛛丝马迹,一件可能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怪事。”

陈平安问道:“怎么个奇怪?”

自从与崔东山学了围棋之后,尤其是到了书简湖,复盘一事,是陈平安这个账房先生的日常功课之一。

魏檗举目远眺,云海根本无法遮掩一位山岳神祇的视线,衔接一起的龙须河、铁符江,更远处,是红烛镇那边的绣花江、玉液江,魏檗缓缓道:“阮秀在骊珠洞天得到的机缘,是如镯子盘踞腕上的那条火龙,对吧?”

陈平安点头,这是显而易见的真相。

魏檗又说道:“自从齐先生赠送你山水印后,于蛟龙沟一役,山字印崩毁,仅剩一枚水字印。先是在绣花江畔的那座秀水高风府邸,遇上了一位嫁衣女鬼,之后在桐叶洲,你与那位埋河水神娘娘有缘,青鸾国境内,去往狮子园之前,据说你在一座水神庙内墙上题字。黄庭国紫阳府那边,遇到过居心叵测的白鹄江水神,无论善缘孽缘,依旧是缘,反观山水神祇中的山岳神灵,除了我之外,屈指可数,至少在你心目中,即便路过,都印象不深,对不对?尤其是这几年的书简湖,你在临水而居,多久了?时日不短吧?”

陈平安认真思量一番,点点头。

“难道你忘了,那条小泥鳅当年最早选中了谁?!是你陈平安,而不是顾璨!”

魏檗惨然一笑,“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此‘亲水’,而阮秀?水火之争,难道有比这更天经地义的大道之争吗?”

陈平安愣了愣。

魏檗哀叹一声。

陈平安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指了指背后剑仙,“放心,真要有一场水火之争,我给阮姑娘让道便是。理由很简单,我是一名剑客,我陈平安的大道,是在武学之路上,仗剑远游,出最硬的拳,递最快的剑,与讲理之人饮酒,对不平事出拳递剑……”

差点就是“形销骨立”的年轻人,数年以来,从未如此神采飞扬,“我希望有一天,当我陈平安站在某处,道理就在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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