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适之当断不断,只有让我们来替他断了。恰好有叶畅这个替死鬼,只要做得稍稍于净一些,没有人会怀疑到我们身上。不过,李适之已经没有用了,今后的事情,少与他提起。”
说完之后,张培又掀起帘子向外望了一眼,然后吩咐车夫将马车赶走。
他们的车入城的同时,却又看到一队仪仗出门。这队仪仗当中除了兵士外,还有不少宫女,张培愣了愣,然后苦笑道:“今日还真热闹”
“怎么了?”
“梅妃,她也是今日动身,前往洛阳……说起来也与那耕田奴有关,若不是他发力气,圣人念旧,岂会有令梅妃去东都之举”
另一人沉默不语,张培摇了摇头,心中暗暗为梅妃可惜。梅妃乃是武惠妃死后入宫的妃子,传闻中说是高力士亲自去闽地挑选,那当然是胡说八道,高力士乃宫中大太监,如何能轻易离宫,但是闽地贡选少女充实宫掖,高力士于群女中发现她,然后送到李隆基面前才对。
入宫时十六岁,到如今,也还不足八年,论及年纪,她比起杨玉环还要小一些。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杨玉环才不容她继续留在长安。
才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便要在冷宫中度过余生,张培觉得有些可惜了。
他觉得可惜,身为当事人的梅妃江采苹却不觉得。她对李隆基的感情,已经随着那还珠之诗一起送回去了,而李隆基对杨玉环的偏袒,也让她意识到,长安城宫殿虽多,却没有她能够安度余生之所。
与之相比,倒不如去洛阳,那儿虽是冷宫凄凉,至少……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她并非获罪,至少名义上,她是去洛阳上阳宫管理那边的宫女,为李隆基有可能的东巡做准备。
“出城了么?”在马车中,她轻声问道。
坐在车外的使女带着哭腔道:“回禀娘娘,出城了……”
“出城了就好……”
江采苹掀起帘,半个身子出了马车,回头望着渐渐远去的长安城墙,眼见那角楼、城垣,都渐渐变小,她凝视了许久,想要哭泣,却半滴眼泪都哭不出来。
泪水早就留在长安城里了。
“娘娘,要不要停一会儿?”身边的宫女问道。
“不必,就这样,越离越远,这样最好。”
江采苹的仪仗并不算多,加上护兵也只有百余人,其中服侍她的宫女、太监一共是十六个,别的全是“护送”的卫兵。她们一路前行,出了长安,过了灞桥。他们的速度自然是快不起来的,傍晚来临之时,到了新丰驿,护卫的军官前来询问,是否宿于此,江采苹自是同意。
但此时的新丰驿里,已经是人满为患了。
叶畅等人便宿在这里,而李霄同样如此。他刚刚洗漱完毕,正与张镐、岑参、覃勤寿等人商议辽东情形,听得外边突然又是人喧马嘶的,便笑着道:“这新安驿不愧是进入长安的重要驿站,来往的人果然多,此时竟然还有人来……诸位,辽东地肥而物丰,只需我等戮力同心,必然能令其繁华不逊于长安,到那时,旅顺便不再是如今的小小营地,比起这新安驿要更为繁忙了”
“叶司马当真是三句不离辽东啊……”张镐笑道:“此去途中,少不得要请司马指教了。”
“大伙相互砥砺吧,辽东情形与中原毕竟有所不同,一些中原可行之策,在辽东便未必能行,故此有些时候,会有权宜之策,到时还请诸位多多献计。
这是给众人打预防针,虽然在李林甫的帮助下,叶畅于辽东不必受上官掣肘,甚至同僚当中,也无人能够给他造成牵制。但是,大唐的官僚体制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约束,叶畅要想自己的意志得以贯彻,在有些时候,必须打破这个官僚体制。
“那是自然……外边怎么越发吵了?”岑参道。
有一个护卫出去察问,不一会儿回来道:“是梅妃车驾到此,但是馆驿已满,正在腾地方,只不过所腾之人有些不愿意……”
“谁?”张镐闻言好奇地道。
“就是那厮。”护卫撇了一下嘴。
所谓那厮,就是李霄,李适之在灞桥弄出的那样一遭,最终还是以他自己忍气吞声退回为结束。至于狂吼叫骂的李霄,也给李适之摁住,向叶畅道歉了事。
“也唯有从长安城中出来的才敢如此,知道梅妃如今是给贬至冷宫啊。”岑参道。
张镐却摇了摇头:“便是再给贬为冷宫,梅妃终究是圣人妃子,乃是君属,李霄待罪之身,尚如此嚣张,其为人可见一斑。”
“梅妃车驾随行必不少,这样吧,咱们让一些屋子出来,用不着这么多。”叶畅心中却有几分愧疚,他叹息了一声:“虽说不是我之计策,可是梅妃被贬,我终究是有几分关联”
“我们人也不少,如何让法,总不能与梅妃一行同在此院之中吧。”张镐道。
他们一行占据了一个院子,叶畅想了想:“张兄、岑兄还有覃兄,你们几位挤一挤,让驿丞寻一间屋子,我与诸随从去外边搭帐篷去。我们在外征战,搭这野营帐篷乃是常事。”
“何必要给我们留一间,我们也住帐篷。”岑参笑道:“去辽东不是去坐享其成的,终得吃些苦,与其到那边吃苦,不如如今就开始习惯”
他们召来驿丞,说是腾出自己的院子,只求一处空地扎营帐,那驿丞自然是求之不得。他们随行带了行军帐篷,很快便清理出空地,然后扎下营帐,而梅妃一行,也住进了他们方才让出的小院。
帐篷刚扎好,便有一个小太监来问:“不知何人是积利州叶司马?”
“某便是。”叶畅此时并未进入帐篷之中,与岑参等人正围火而谈,闻言便应道。
“娘娘有旨,召叶司马前去。”那太监看了叶畅一眼。
“哦……”叶畅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不知娘娘相召为何事?”
“娘娘闻知此院为叶司马所让,欲当面致谢。”
叶畅略一犹豫,当面致谢只是说说罢了,梅妃召他,只怕还有别的事情,比如说,询问她出宫之事的原由始末。正好,有关梅妃出宫之事,叶畅也觉得有必要向梅妃解释一下,当下跟着那太监又回到了院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