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人怕总是犯贱的,若别人喜欢你,你便不屑一顾,若不喜欢你,你便上赶着倒贴。
云鹊与她继母,便是这个状态吧。一个不屑一顾,一个上赶着倒贴。
云鹊大概是从五岁起,便开始洗衣服了,刚开始是夏天,水凉快得很,也舒服地很。
云鹊洗着衣服,从来都不觉得这是什么苦差事。她总是反反复复地搓着衣服,要将角落里面一丁点儿的灰尘都搓干净了才罢休。
唯一不便的是,手泡在满是皂角的水里久了,指头便变得木木的。
到了冬天,继母说,孩子太小,洗冷水要冻坏的。
云鹊还说:“不会,我身子好,母亲才该小心着些。”
继母笑了笑,将水热了热,还给她洗。
到后来……后来没过几天,继母怀孕了,没法烧热水了。云鹊个子矮,够不着烧水的灶台,她在台子边折腾了好久,终于泄了气,回头瞧见那刚从河里打上来的水,想:“有什么怕的?不就是一摊子冷水吗?”
于是,一直到她被卖进牙行,到她被牙婆子训练着礼仪,到她低着头被高家的主子挑来拣去,到她有幸做了高家二姨太太的小丫头,她都一直用冷水洗着衣服。
那冰冷的水仿佛从五岁那年,就淌进了她的骨子里,将她的骨头冻得晶莹剔透。她爱惨了在冬天将手猛扎子塞进冰水里的感觉。
后来她被分过来,分到高云长的院子里,当了二等丫头,不再做洗衣服的活计,可她依然爱将手往冰水里塞。不是夏天那沁凉的水,而是寒冬的凛冽冷水,那在别人看来如刀片一样难熬的水,在她看来,竟还有一丝可爱。
记得是某一天吧,冬天,但太阳暖得很,她躺在床上,早晨的暖阳正巧儿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身上,云鹊被这太阳照得心烦意乱,手上如有千万只蚂蚁在咬噬。
云鹊坐不住了,她起来,飞快地从水桶里往木盆里舀了一瓢水,将手塞了进去,不行。
她又跑到井边,新打了一瓢水,将手塞了进去,还是不行。
井里的水冬暖夏凉,是她最不喜欢的水了。
后来,云鹊想到了河边。她要谢谢高家做的是漕运,谢谢自己是被卖进了高家,高家的后院里便通着河,河水比池水要冷多了。
一想到这个,她便连心都痒了起来。
正想往外走时,却正好遇到了回来的高云长。
云鹊的手还没擦干,就那样举着,湿淋淋的,几个手指被冻得通红。
见高云长进来,云鹊急忙想将自己的手往背后藏,却还是没藏住。
高云长一把将她的手抓了过来,只看了一眼眉头便皱成了川字。
“这是怎么了?”
云鹊已是二等丫头,她已在这高府中摸爬滚打了八年,她当时都十四了,她本不该再失态了。可她被高云长握着手,便觉得有些委屈,便觉得之前的八年真是白混了。她扁了扁嘴,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痒。”
钻心的痒,往往比钻心的疼还要难受。
“你这是冻疮,已经这样严重了,怎么不去治呢?”
云鹊不知道这是冻疮,因为她的冻疮与别人的不一样,她的手指不肿,只是带着紫红,看着颜色比别人的深,上面有像疤一样的痕迹,可是明明没有疤。
高云长拉着她进了屋子,叫人取了膏药,一点一点帮她涂上,边涂边说:“怎么这么严重呢?你以后可不能再碰冷水了。”
云鹊看着高云长的侧脸,轻轻地说:“冷水也没什么的,泡着,清醒。”
高云长抬眼仔细地盯着云鹊看:“再泡冷水,你这双手就要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