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他们只需在外人眼前做一场戏,让魔道以为自己已经丧失了威胁,而实际上江循本人的能力是不会受这个法阵的束缚的。
江循勾着玉邈的脖子,盯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细细看了一番,充满深意地反问:“……所以,这个法阵到底是谁找到的?”
玉邈严肃脸:“当然是我。我已经反复检查过,此乃上古之术,绝无问题。我……”
话说到一半,江循便凑上去,极轻极快地吻住了他的唇角,用鼻尖讨好地顶弄着他,小声笑道:“……别安利了,等我养好了,跟你走便是。”
玉邈一怔,随即一把捏住了少年背后尖尖突出的蝴蝶骨,把人一个反压制在了身下:“当真?”
江循被他弄得挺痒的,仰面朝天肚皮朝上笑得那叫一个肆无忌惮:“玉九,你可注意点儿,这是不打算让我养好身体了?”
玉邈的手指微妙地拂过了他的锁骨,沿着他胸膛的中线缓缓下滑,勾过江循细长的肚脐后,才将手伸到了自己的腰间,打开了丹宫。
一股浓郁的薄荷香气重又在房中漾开,伴随着一股结阵的灵力,把内里的一切靡靡之气和低喘呻/吟统统包裹在内,像是一只蚕茧,再无外界的干扰可以进入这片小小的天地。
之后的几日,安然得就像是一场叫人不愿醒来的美梦,竹香漫溢,平静和乐,案牍之劳形,丝竹之杂音,皆无法进入这个简单的农家小院。
变故,是在二人即将离开的第六日发生的。
那日,阿碧邀玉邈去林外砍竹子,玉邈自然应邀前往,留下江循一个在房中,闲极无聊,便翻起玉邈屋内书桌上的书来。
玉邈此行也带了些书出来,昨日江循还看他捧着一本文字艰涩难懂的竹简批注,应该还是在研究,好把那用来封印自己灵力的阵法完善起来。
江循在曜云门里还算是个好学生,但一个正常人除非有资料要查,谁会天天捧着本十个字有六个字要翻着字典查的典籍消磨时间,偏偏江循今天在房里憋得实在不爽,便拿了那卷竹简,扯下上面用灵力加封的绦带,专看玉邈用墨笔批注的部分。
信手翻开后,一个孤零零的黑圈便映入了江循的眼帘。
……旁边没有任何惹人注意的标识。
这就让江循更加好奇了,他捧起竹简,只读了几行之后,脸色便遽然剧变。
竹简上的古老文字,他认得大半,所以他能够读明白,这个法阵是作何用途的。
他表情茫然地从古旧泛黄的竹简间抬起头来,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该去何方,他慢慢蹲坐在了书桌下面,好缓解一波一波袭来的晕眩感。
……怎么会是这样?
上面的记载并非和那封印衔蝉奴的阵法相关,而是关乎另外一件事,另外一件被江循险些忽略的事情。
那记载很是清楚,没有半分歧义。
——盖此还魂之阵,寄亡者亡魂一片于其上,荷骨生肉,生筋养血。然死者归元,强塑肉身,乃逆天之行。……归去来兮,三日为期;三日已过,神灭魂殒。……不入三界,不踏轮回,漫漫天地,权作尘灰。
这段繁缛绕口的内容,解释起来其实很简单。
由于秦牧只剩下精魂滞留在江循体内,其余的魂魄散失,残缺不全,如果依照此还魂之阵,将他从自己的右手中引渡出来重塑肉身,而不对那些游失的魂魄加以补全,仅凭精魂本身,根本无法维持身体的正常机能。
换句话说,秦牧的确能短暂地在一个身体里存活片刻,替他证明清白,但不出三日,他必然死去,且会因为灵魂残缺,不得转世,灰飞烟灭。
玉邈曾告诉过他,那个上古的封印阵法威力太大,江循虽然神体未成,但凭着拥有三片神魂的肉身还勉强可以承受。
可秦牧就不一样了。
在阵法执行过程中,强悍的封印之力会排斥除却封印对象的一切灵体。如果江循带着阿牧进入阵法,一旦阵法开始运转,阿牧的精魂就会被从江循的体内强行挤出,排斥出阵法范围之外,无处凭依。
按照玉邈的计划,他会在安排好江循这边的封印事宜后,把挤压出江循体外的秦牧魂魄收入还魂阵中,为他重塑一个肉/身。
……但是,玉邈从未告诉他,这是一个只能存活三日的肉/身。
最终,秦牧会“不入三界,不踏轮回”。
看完之后,只有这八个字在江循脑中黑体加粗地转动,晃得他一脑袋都是茫茫的乱码,眼前的整个世界就像是被泼上了一层诡异的油彩,他抬起右手按住太阳穴,左手却神经质地抓紧了右手手腕,手指颤抖个不停。
他手腕中传来了秦牧的声音,竟是和往常没什么差别的欢快口气:“……小循,没事儿的(^_^)反正我早就死了,只要能活过来替你洗清冤屈,活三天和活三百年又有什么区别?”
江循咬牙:“……闭嘴。”
秦牧却第一次没有听他的,继续柔声劝说:“小循,往好处想想啊。你现在已经有人作陪,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江循暴起:“你他妈闭嘴!”
秦牧顿了顿,语气中有点无奈:“小循,不要那样理想。没有什么事能十全十美的。”
江循冷笑:“……拿你的命换来的十全十美?”
秦牧正欲说些什么,房门便被人从外打开,一股清雅的竹香挟风卷入,江循二话不说,劈手便把书卷丢向了来人的面门。
玉邈眉心一皱,手指只在空中一点,以指尖为圆心便出现了一盘螺旋状的浅浅波纹,时间骤止,竹香凝滞,他身后抱着几卷蔑丝、即将踏入正屋的阿碧的右脚悬在门槛上方,再也落不下去,随风卷入的几片老竹黄叶,和那脱离了丝线、散落风中的竹简一道漂浮在了空中。
整个红枫村都陷入了绝对的静止之中,鸟雀不鸣,鸡犬皆静。
只是这样的时间暂停已经困不住江循,他把胳膊搭在桌沿,借力爬起身来,紧盯着玉邈的眼睛,想要从那淡然的眼眸里看出些许愧疚来。
但是,他发现自己想多了。
玉邈自是很快辨认出了丢到自己眼前的竹简是什么,但他也只是有些不满地蹙起眉头,单指拨开了悬浮在空中的杂物,往前走了一步:“你打算如何?”
经历了最初的震怒,江循此刻反倒心平气和下来:“为什么不把你打算用还魂阵复活阿牧的事情告诉我?”
“你知道了,便会作此反应。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江循咧开嘴笑了:“那么我现在知道了,你还是打算照法而为,让阿牧尽了功用,然后去死?”
玉邈平静地纠正了他:“你错了。他本就已死,他最后能尽的,不就是这点作用吗?”
……“不就是这点作用”?
那个温柔、天真、软弱的少年,放弃了转世轮回的机会,在自己的手中寄生了近十年的光阴。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却仍像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除了安慰自己、给自己灌点儿心灵鸡汤以及卖萌之外,几乎再无别的用途。
江循甚至一度忘记了,这是个多么温柔的人。
——一个第一次与自己见面时,就要自己假装挟持他逃走的人;一个临死前还在关心自己生死去留的人;一个不惜故作低龄□□,刻意装傻卖乖,好让自己过得不再那么压抑的人。
玉邈不了解他,他一心一意只会为着自己着想,至于秦牧,之于他而言大概只有一个意义,那便是自己曾背负过的一个名字。
大概理解了玉邈的心思,江循侧过脸去冷静了片刻,才沉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别的方法?”
听此一问,玉邈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江循朝着玉邈所在的方向前迎一步:“……我如果收集齐四片神魂,恢复衔蝉奴的神兽之身,再以神力还阿牧肉身,不就可以了吗?”
听江循此句,玉邈的脸上才真真正正地现出了明确的怫然怒色:“江循!”
秦牧已经慌了神,急急对江循道:“小循!玉邈说得不错,我确实已死多年,你……你不要再执着了!”
江循不理会他,抬起眼来,一步步走到玉邈身前,举起自己的左手掌,道:“……玉观清,此事我不怪你瞒我,但你也不能怪我在意秦牧。现如今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话说到这个地步,秦牧还是茫茫然不知所措,但玉邈已是心中有数:“你还是要走,可对?”
江循颔首:“你我自此各分两路。我去搜寻应宜声,你去准备你要准备的东西。想必那个上古阵法,所需的东西不在少数吧?”
玉邈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你先找到应宜声的影踪,我便来助你;如果我将封印法阵准备齐全,你便乖乖接受封印。可是这样?”
江循做出补充:“另外,你需得弃用还魂阵。我要保秦牧的命。”
玉邈一双眼中似有暗火燎烧,冲口而出:“你就这般在意他吗?”
江循难得见他这副模样,也不怎么气了,口气中又含了几分往日的轻佻散漫:“虽然他在我心中地位尚不如你,但也勉强能算得我的半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