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在短短几分钟内,塔外天翻地覆,塔内一片尴尬。
——坐在地上那个不尴尬,尴尬的是站在台阶上那位,亚修斯死了二十年,头一回觉得自己还不够冷静、不够处变不惊,他连生死都已经看淡,但是……
“你应该过来把我绑起来啊!”
他昔日的灵魂导师、他的指路明灯,那名本该风采超然的精灵坐在地上,兴高采烈地朝他举起两只白白的手腕,明目张胆地晃来晃去,这……亚修斯很习惯做一个干尽坏事的恶人,在他死时,作为人的善恶观就已经不能再约束他,他当然残忍地抓过很多无辜者,所以他习惯了受害人的尖叫和哭泣,不管是咒骂还是求饶他已经可以视若无物,不过现在看来……如果受害人太配合,甚至比恶人还积极,这个恶事居然进行不下去啊!这实在没法干啊!
亚修斯深感自己“经验太少”,他又有了一种当年刚才乡下背着破行李踏进都城的感觉,耳边响起新世界大门隆隆作响的轰鸣。
巫妖沉默地走下去,沉默地扶起了雅蓝,犹豫了好半天,在雅蓝的催促下,依然一语不发地掏出湮灭教会牧师们特制的禁魔手环,戴在受害人过分配合的双手上,过于靠近圣光带来的灼热感消失,光辉被压制到最低。
“您还能施法吗?”他空洞地问。
“不能。”雅蓝动了动手指,堂而皇之地尝试了几个低级法术,然后严谨地回答,“湮灭牧师的禁魔手环比勘塔那罗亚神殿的先进,这些施法者改进了符文的排列,不仅仅禁绝魔力流动,还封闭精神力,所以强行突破禁魔效果是非常困难的。看来在制作魔法物品这件事上,骑士终究比不过专业施法者,我想应该建议勘塔那罗亚神殿招募法术顾问了。”
“哦。”亚修斯面无表情地点头。
……这对话诡异得让人是在进行什么亲切友好的学术讨论。
巫妖又说:“我的主人这一次并没有直接下达杀死您的命令,她允许活捉,甚至带回去见她更好。我想她应该是准备了新的诡计。”
“那我很期待她的新花样。”雅蓝不以为意地笑道,“她不在这吧?”
“她在北方大营。”
“那我们怎么去见她?”雅蓝兴致勃勃地问。
“传送。”亚修斯回答得非常干脆。
问答进行得相当顺畅,和圣骑士每日例行巡逻之后向当值长官汇报没什么两样。
他抓着雅蓝的胳膊,楼梯前的地面亮起一个魔法阵,不过这不是传送到北方大营的魔法阵,这是到楼上去的魔法阵。
“等等!”雅蓝紧急叫停,亚修斯闻言停下脚步,继续瞠目结舌地看着雅蓝的一系列动作。
“贡献一下你的爪子。”雅蓝说。
“啊???”
片刻后,他们出现在了观星台。
神之眼安然端坐,背对着他们,她的侧面放着一枚镜子,让她可以看到身后的来人——她看到大巫妖亚修斯满身杀气,狰狞的骨爪握着精灵纤细的脖子,那名精灵祭司满身灰尘血迹,狼狈凄惨,金发散落在肩上,白皙的皮肤上满是擦伤和划痕,他倚靠着巫妖,极为不舒服地皱眉。
“很好。”神之眼露出笑容,“现在让我和他单独谈谈吧。”
亚修斯的身体轻微地僵了一下,仍然听话地退了出去,他撤回手,大祭司仍然执着地站直身体,平静地看着面前诡异的女孩。
女孩回过头,四目相对,那眼珠里的星空迎面而来,雅蓝睁大双眼,湖绿的眼底泛起层层涟漪,浩瀚的预言之力展现着末世的天火,时光的末日映入眼帘,雅蓝感觉到自己坠入深渊,在大地裂开的巨口里被火焰和岩浆吞噬,他看到了那片了无生机的世界,看到了倾塌的时间和空间,看到了焦黑的故土,昔日的荣光不再,英雄的战旗在寒风里腐朽,精灵族的圣树倒塌倾颓,暴露在龟裂地表的根系绵延几百里,像一团扭曲着死在一起的蛇,石缝里风吹不去的血迹干涸冰凉,扭曲的天空透出暗沉的紫色,背后是无尽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