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清觉得事态的发展有点超过想象。
现在是她编进锋刺营的第二十天,几天来每天准点定时的汤湖边上,三次交战,喊杀声震天,满地尸体乱堆鲜血漂橹,每天诸清夜晚站在营帐外,都觉得漫天盘旋的都是前辈们死不瞑目的不屈英灵。
战争的损耗,不亲到现场简直不能相信那是怎么样的一个无底洞。
就像是用整个国家的力量在供养一只饕鬄,无数的物资和人力,生命还有精神,落进了这浅浅汤湖里,连个水漂都打不起来。
现在正值正午,烈日当头,汤湖退潮。
女人带着机甲的双手翻动着地上破碎的残肢,仔细辨认着,眯着眼睛分辨着这条左臂上原本清晰现在早已被兵器剐蹭的不在清楚的队伍编号。
“天工团四营,三六二八七。“人魔轻声说道,仔细看发现女人嘴唇已经惨白开裂。身后长乐很快的记了下来,她手掌上厚厚的笔记本上已经满满的写上了一串串不知名的数字。
诸清费力的站起身来,一瞬间天旋地转,差点没一头栽下去。
长乐赶紧扶住她,摸到她的手,依旧是冷得像是冰。
少女咬咬嘴唇,“学姐要不你休息一下吧。“说着她就要扶着诸清坐下,却被人魔不容拒绝的推开了手,”不行,“女人声音有点发抖,乌黑的头发中露出来的下巴颌苍白无血色,
“再有一会,汤湖就要涨潮了。“诸清勉强抬起眼来,看着烈日下的战场,只觉得视线模糊扭曲。
她觉得自己喘气喘的像是在拉风箱。
“涨了水,这些人“她望着面前安静的躺在地上的眼睛或睁或闭的战士们,觉得心酸难忍,”——就都回不去了。“
长乐忍不住捂住了嘴,不敢让呜咽的声音发出来。
泪水打湿了她的笔记本。
人魔深吸了口气,“对了,长乐,“她这样说着,望着刚刚统计过得那条无名烈士的左臂,“看看他的机甲,”她顿了顿,“他的左臂机甲我看着保存的还算完整,你是专业的,你看看,可以就给他卸了回收。”
长乐不可置信的看着诸清,那脸色瞅着像是下一秒就要跳起来甩诸清一巴掌。
人魔默然无语,面色看着冰冷:“去。你不会想知道锋刺营的机甲已经到了要轮着用的地步了。”说完,她闭了闭眼,似乎有一瞬间的脆弱从她的脸上闪过,却在下一秒又是一脸毫无破绽的冷漠。
长乐红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她的脸孔,像是要看出哪怕一点的悲痛和怜悯。
然而,只有冷漠,冷漠。
她照着诸清的脸上吐了一口,被人魔躲了过去,接着恨恨的蹲下来,掉着眼泪,轻手轻脚的拆解那条左臂的机甲。
诸清疲惫的闭上眼睛。
……
……
法利亚挥舞着左臂,面容肃正的讲解着。看得出这条胳膊还是不太利索,伤筋动骨一百天,让他不到一个月拆绷带实在是太勉强了——可是他依旧是顽强的站在了这里,穿着半身的拉斐尔,一手执着青铜剑。
“我想你们应该有人知道,”他威严的目光扫视全场,音调高亢,“我们的粮队在前往汤湖的路上,遭遇了塔西利亚的神机炮阵这件事情!”
在场许多人不自觉的点点头,甚至不少亲历的年轻骑士已经脸色苍白的闭上了眼睛。
诸清沉默的扫视着周围,心中长叹一声。
不知道那噩梦般的一天,究竟是多少人的第一次贴身接近战争,第一次目睹着自己的战友惨死眼前,而自己无能为力。
那一双双被碾压在履带下无助的双手绝对可以构成年轻人们无数的夜晚中最深沉的梦魇。
那种面对着至亲至友却根本动弹不得的耻辱会纠缠一辈子。
连着一个月以来,诸清每天晚上都会被不知哪个营帐夜半噩梦惨叫和哭泣声惊醒。
战争,真的是可以完完全全的改变一个人。
拥有着和时间同等能量却加速了无数倍的可怕威力。
“那么,你们也应当知道!”法利亚目光灼灼,亲密的接触了每一对还敢抬着头看他的眼睛,哪怕那里面闪烁着恐惧和内疚——“是我的锋刺营解救了他们,”说完,他拿着手指头点着自己的胸膛,眼珠发红,
“是我,一剑劈裂了那神机炮,那个”他讥讽的说着,笑容带血,“在你们眼中吓得你们动弹不得的怪物。”
年轻人们愧疚的不敢直视营长的眼睛。
“看着我!”法利亚猛地断喝一声,拔出青铜重剑一声钝响砸断了地下的钢筋地面。
无人敢应。
“说!你们想复仇么?”
“想为那些惨死在钢铁怪物脚下的兄弟们为讨回公道吗?!”
“在下到地狱见到他们之时堂堂正正的拍着胸脯告诉他们说,兄弟我给你报仇了!不想吗?!”法利亚像是一头发怒的雄狮一般咆哮着。
无数的年轻人哭的浑身发抖。